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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现代版金瓶梅二世】【全】作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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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腊月二十四,按照农历是过小年,这天西门庆到来旺儿家,亲切慰问本公司
的员工来了。来旺儿眼睛笑咪成一条缝,紧紧握住西门庆的手道:“感谢领导同
志关心我,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看我,我今后一定要好好工作。”西门庆道:
“对,好好工作,好好工作,就像歌中唱的那样,好好工作才有好的生活。”惠
莲在一旁笑道:“我们有没有好的生活,还不是全靠西经理扶持。”西门庆朝她
丢个眼色:“妇人莫提扶持二字,这方面做得还不够,来旺儿只要听话,以后我
多搞政策倾斜,让你们家在致富路上快马加鞭。”惠莲道:“我家来旺儿是个老
实人,领导的话,他句句当最高真理听呢。”

  见妻子同西门庆一递一句话儿搭腔,来旺儿没插嘴的空隙,忽然想起前不久
买的雀巢咖啡,说道:“西经理慢慢聊,我去煮杯咖啡。”说着起身往厨房去了。
见客厅里只剩两个人,西门庆心中窃喜,恭身问道:“妇人,今天是什么日子?”
惠莲答道:“腊月二十四。”西门庆继续问:“腊月二十四又是什么日子?”惠
莲瞅他一眼,脸儿红扑扑地答道:“是小女子的生日,莫非西经理连这个也知晓?”
西门庆微微笑着,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就是特意来祝你生日快乐的。”说着在
惠莲手上轻轻捏一把,惠莲心领神会,递个媚眼回答道:“西经理是个大忙人,
还记挂着小女子的这种芝麻小事,真是叫人感动。”

  说话间,来旺儿的咖啡煮好了,只见他腰间围块围裙,手托不锈钢盘子,像
星级宾馆里的侍者,规规矩矩把咖啡放在茶几上。惠莲问道:“放糖没有?”来
旺儿道:“放了。”惠莲仍然撬开了糖盒,又往杯子里加几块方糖,才递到西门
庆手上。西门庆抿一口,闭起了眼睛,像享受人间至极至乐一般,好半天才夸张
地独白了句广告词:“真是滴滴香浓,意犹未尽呵。”

  扯淡的话说完了,西门庆开始谈正事,最近一段日子坐惯了主席台,西门庆
言辞间沾染上不少官场习气,说话捏腔拿势,像领导干部作报告似的。“来旺儿,
我这家公司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从一家普普通通的小药店,发展壮大到今天几
十人的规模,也不容易。当然首先得归功于党的政策好,归功于社会主义制度的
优越性,归功于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其次也归功于公司的一些元老派,除了你
来旺儿外,还有来保、来安、来友、来兴、来昭等等,都是西门庆医药公司发展
史册上的功臣。”

  来旺儿静静聆听领导的教诲,可是听了半天,仍然如坠云山雾海,一点也不
得要领,于是说道:“西经理,我没多大文化,不会来这些虚的,有什么事领导
尽管吩咐就是。”西门庆笑道:“来旺儿果真是个急性子,我才说了个开场白呢。”
惠莲也在一旁抢白道:“领导讲话,你胡乱插个什么嘴?”来旺儿像个做错了事
的孩子,一边搓手一边“嘿嘿”笑着。

  西门庆问来旺儿道:“最近注意看中央电视台节目没有?”来旺儿直捅捅地
答道:“忙得连撒泡尿的功夫也没有,哪里有闲心看那些劳什子。”西门庆批评
他道:“来旺儿,不怪我说你,无论怎么样忙,政治学习一时一刻也不能放松,
不然就得落后,落后就会挨打。”惠莲笑吟吟地在一旁补白说:“莫听我家来旺
儿嘴上这般说,其实他有时候也爱捧个书本读呢。”西门庆想,来旺儿看个狗屁
书,他捧的是地摊上的黄色杂志!看在惠莲的面子上,西门庆终于忍住没把这话
说出口。

  西门庆道:“最近中央电视台有个关于打假的专题片,反映河北无极县制造、
贩卖假药的情况,我看了后寐食不安。”说着瞅惠莲一眼,继续道:“弟媳妹也
不是外人,有些话儿我在这里不妨直说,河北的假药市场一旦被取缔,我们医药
公司的利润将会大幅削减,就拿阿胶一宗药来说,前几年从山东东阿阿胶厂直接
进货,利润不到百分之十,后来转为从河北无极县进货,利润升到百分之三四十
以上,这个情况我不说来旺儿你也知道的。”

  来旺儿连连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惠莲对医药行业内部那些关节不
甚了解,听西门庆说了许多,心中也有了点眉目,笑着恭维道:“西经理明察秋
毫,从中央电视台一个普通节目想到那么多,佩服佩服。”西门庆谦虚地说:
“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在生意场上,身不由己,有些东西不去想还不行。”

  惠莲道:“西经理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一心一意图谋公司的好前途,我作
为一名职工家属,在此向西经理致以深深的谢意。”说着站起身要向西门庆鞠躬,
被西门庆笑着拦住了,说道:“不言谢不言谢,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惠莲
说:“只可惜了我们来旺儿一介平民,也没多大本事,帮不上领导什么忙,不过
西经理只要还看得上我家来旺儿,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没有二话说的。”

  听惠莲嘴上像抹了蜜似的甜,西门庆心中喜欢得不行,说道:“哪里有什么
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要说公司业务嘛,不外乎是多跑跑腿儿,多说说话儿,多
送送红包儿。”说着说着,脸上不禁露出了难色:“本来我已经想好了,再过几
天就是春节,公司在外头的业务也不想做了,让职工好好过春节,等正月十五闹
完元宵后再出去跑。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河北那边又出这种事儿,如果河
北无极的药材市场真的查封,我们公司的进货渠道就被堵死了,经济上是个大损
失,看来只有派人立马去一趟。”

  惠莲道:“这有什么难的?让我们来旺儿跑一趟不就结了。为了公司的发展,
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又啥了?”说着连连朝来旺儿使眼色。来旺儿拍着胸膛说:
“西经理莫为这点小事犯愁,我去就是了,保证马到成功。”西门庆道:“来旺
儿能去一趟,我最放心,要进什么货,回头来公司一下,我开了个清单,照上面
的药品进就行。不过呢,我也不会让来旺儿白跑这一趟,奖金少不了这个数。”
西门庆竖起一根指头,是1000元的意思。

  惠莲道:“哎哟,看领导说的,提什么钱不钱啊,莫非没钱我们来旺儿就不
去了?领导看我们来旺儿是那种人吗?”来旺儿本来想讨价还价,争取把奖金价
码再提高点,见妻子惠莲这般说,也不好开口了。西门庆说道:“奖金还是要发
的,不管是谁,只要跟了我西门庆,我从来不会让他白跟一趟。”再说了一会话,
西门庆起身告辞,桑塔拉轿车停在门前不远,他打开车门,发动引擎,轿车轻轻
一抖,一溜烟地开跑了。

  来旺儿和惠莲送走西门庆,赶紧回家收拾行装,准备搭乘当天晚上去河北的
火车。来旺儿乞着脸说:“那样赶急作甚?等过了今晚,明天一早动身吧。”惠
莲知道来旺儿的心思,嗔道:“自家仓库的粮食,放在什么时候吃不行?”来旺
儿说:“原本想趁春节休息,同夫人好好快活几天的,偏偏遇上这种事儿,夫人
难道这点面子也不给?”惠莲只好依了他,夫妻二人早早洗澡上床,搂搂抱抱恩
爱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来旺儿提着旅行包,独自一个人悄没声儿上了去河北的
火车。

  04来旺儿出差了,按照惯例,惠莲一般都是回娘家小住几天。可是这一次惠
莲没回娘家,她在心里头思量,西门庆把来旺儿打发去了河北,兴许这几天会来
看她呢,惠莲没有呼机,联系起来不方便,她也不想打西门庆手机,那样太直露,
爱情还是含蓄点好,因此只能待株守兔。

  果然,到了腊月二十六,天刚擦黑,西门庆手中拎一盒蛋糕,笑咪咪地出现
在她面前。

  西门庆道:“前几天弟媳妹生日,我也没好带什么礼物,现在补上不迟吧。”
惠莲接过那盒生日蛋糕,说道:“西经理真是个有心的。”西门庆说:“我这人,
向来经不住表扬,人一说我个好字,就再也按捺不住,腾地一下蹦到云天雾海中
去了。”

  惠莲不说话,望着他只顾抿着嘴笑。西门庆问:“莫非说错了话,惹得妹妹
如此发笑?”惠莲说:“我就知道你要来的。”西门庆是个色胆包天的主儿,一
手揽过惠莲的脖子,飞快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呐呐说道:“好个聪明妹妹,我有
心事也瞒不过你,实话说了吧,自打前几天在公司见到妹妹的身影儿,我就再也
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了。”

  惠莲红了半边脸儿,推开他的胳膊,说道:“领导别拿我取笑了,谁不知道
西经理在我清河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爱戴西经理的女孩儿用轮船载、用火车装,
千船也载不尽,万车也装不完,哪里能看得上我们这种的。”

  西门庆笑道:“惠莲忒夸张了。天上的星星成千上万,我只摘那最亮的一颗
;清河的女孩儿成千上万,我就看上了你一个。”惠莲妩媚地一笑,说道:“西
经理,我可是个经不住哄的,你要再甜言蜜语哄我,不怕我粘上你了?”西门庆
说:“粘上正好,惠莲是黑夜里明亮的灯光,我就是那扑火的飞蛾,即使被惠莲
妹妹那把火烧焦了,也无怨无悔,人生难得一场快活。”

  说着上前将惠莲按倒在沙发上,就要做那云雨之事。惠莲喘着粗气,双手按
住自己的裤带说:“没想到领导也是个性急的。”西门庆道:“什么领导,听起
来好生分,叫我庆哥。”于是惠莲改口叫他庆哥,说道:“亲亲庆哥,来旺儿也
不在,不如我们起来先喝酒聊天,亲亲热热说会话儿,再做那些事也不迟。”西
门庆拍拍惠莲的屁股,笑道:“我的肉,你倒是个有情趣的,依你的,快去买些
啤酒、卤菜。”说着从身上掏出张百元钞,塞到惠莲手上。

  惠莲也不推辞,接过钞票,整理一下方才弄乱的衣服,涂脂抹粉一番,兴冲
冲出门去了。不一会儿,便买回一大提兜卤菜,计有猪头肉、猪耳朵、猪蹄筋、
牛肚、凤爪,凤翅、烧烤羊肉串等。西门庆问:“好惠莲,这屋里就俩个人,买
那么多作甚?”惠莲说:“俩个人不正好图个清静?多买些菜,是想把庆哥多留
几天,省得再上街去买。”说着从提兜里拿出两瓶清河大曲,又道:“眼下冬天,
喝青岛啤酒凉牙,我擅自作一回庆哥的主,就喝清河大曲吧。

  我酒量不行,也情愿陪庆哥喝几盅,逗个乐子。“

  西门庆见惠莲这般能说会道,高兴得把她抱起来坐在怀里,亲着嘴儿说道:
“小乖乖,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人才呢,凭你这张三寸不烂之舌,谈业务说不定比
来旺儿还强。等春节过后,你到我公司来上班吧。”惠莲道:“庆哥这是揶揄我
吧?”西门庆道:“我句句说的都是真话。”

  惠莲兴奋不已,像只快乐的小燕子,贴在西门庆耳边呢喃低语一阵,又从他
怀里跳下来,进到厨房拿来一摞碗筷,在小方桌上摆放停当,然后重新飞回到西
门庆的怀里,端起酒杯往他口里喂酒。西门庆把那口酒吞了,第二口酒,却迟迟
不肯吞下,要嘴对嘴往惠莲口里送,惠莲是个多情的,张开嘴将西门庆那口酒接
了,脸上顿时飞上一朵红晕,目光也渐渐迷离,搂着西门庆的脖子道:“庆哥当
心把我灌醉了,到时候玩不了个尽兴的。”

  西门庆道:“贵妃醉酒,是古代美人图中的一绝,今天让我饱个眼福,看看
惠莲醉酒是啥样儿。”说着端起一怀酒又要往惠莲嘴里喂,哪知道惠莲是个有酒
量的,也不躲闪,一口便将那杯酒吞下了。西门庆再喂酒时,惠莲不肯吞下,学
着西门庆的样儿,要嘴对嘴往庆哥嘴里送,西门庆也张口去接了,却半天也不松
开,用舌尖去舔她的舌头。

  就这样你递我一口儿,我递你一口儿,俩个人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边喝酒
边说话儿,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惠莲抬头一看,墙上挂钟指在11点上,于是说
道:“平时一个人在家,总感觉时间那么难熬,今天一晃就到11点钟了。”西门
庆像个哲学家似的说:“痛苦的时间各有各的痛苦,幸福的时间却是一样的——
都是恨时间过得太快。”

  惠莲附在西门庆耳边小声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去歇息吧。——庆哥
整天为革命工作操劳,怪辛苦的。”西门庆在她脸上拧一把,说道:“骚妮子,
我也正等着你说这句话呢。”

  惠莲扭着屁股,先进到卧室里边铺床叠被,然后又坐回到西门庆怀里,嗲声
嗲气地说道:“庆哥,我要你抱——把我抱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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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西门庆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将惠莲拦腰抱起丢在床上,在惠莲的娇呼声
中,西门庆火热的身体重重压在了惠莲的身上。惠莲不堪西门庆的重压,在西门
庆的身下象条蛇般扭动着,西门庆贪婪的亲着惠莲的粉乳,将小巧红嫩的乳头含
在嘴里紧紧吸允,粗硬的阴茎在惠莲下身的大腿间挤压着寻找那温暖的洞穴。惠
莲喘息着呻吟着,娇柔婉转的承受着西门庆近乎暴力的爱抚,西门庆的精力充沛
的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火热的身体象要寻找水源般陷入惠莲清凉滑腻的肌肤中,
她的身体仿佛也感染了西门庆的热力般渐渐暖了起来,小腹下稀疏的毛发将西门
庆撩拨的痒痒的﹔西门庆抬起惠莲的双腿向她胸上压去,她柔嫩的肢体似乎很习
惯这样的姿式,并没有象别的女人那样露出难受的神态,她红润的肉缝在西门庆
眼前跃动着媚惑的吸引力,西门庆亢奋的喘息着﹐跪在惠莲的胯间,西门庆挺起
小腹,猛烈的往前冲去,惠莲哀叫一声,随着西门庆的阴茎突入她的肉缝,腔道
里剧烈的收缩,让西门庆的身体紧紧插入一半就无法进入了,她的肉缝和她的小
嘴一般,都显得太小了,至少相对于西门庆的阴茎来说显得太小了,难怪叫小小。
看着她疼痛的表情,西门庆心里充满了征服的快感和男性的骄傲,西门庆用力的
压着她的腿,她娇小的嫩乳被压得微微变型,臀部翘得翻了过来,让西门庆很轻
易就能直接攻击她的腔道,西门庆的阴茎象钉子般戳入她身体的身处,带来一种
无法形容的愉悦,西门庆的龟头顶进了她身体的深处,她狭小的腔道将西门庆的
阴茎箍的紧紧的,中间没有任何空隙,那种异乎寻常的强力包容带给无比愉悦的
快感。西门庆努力的运动着,每一次出入都要付出更多的力量,但也获得了更多
的快感,惠莲在西门庆的身下呻吟着,当西门庆的阴茎更多更深的刺激她的腔道
深处时,她就会发出似泣似悲的叫喊声,让西门庆的心里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兽性,
想要更加疯狂的折磨摧残她娇嫩美丽的身子。惠莲的身体适应性很强,腔道逐渐
润滑了,体内分泌出湿腻的爱液,让西门庆的阴茎能顺利的抽插,虽然如此,她
小小的腔道仍让西门庆感觉到无比的紧密刺激,西门庆的喘息她的呻吟交织在一
起,谱出了一曲和谐的男女乐章。当惠莲如同一团烂泥般软瘫在西门庆身下时,
她娇慵无力的欢乐表情也刺激着西门庆在她娇美的体内喷出了大量的精液,很爽
快很舒服的喷射,她的身体也随着西门庆的喷射而阵阵痉挛颤抖。话说西门庆关
了手机、呼机,在惠莲家中恣意贪欢,一晃到了腊月二十九。西门庆想,温柔乡
虽好,但终归不是久留之地,再说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公司、家里以及朋友十兄
弟那儿,不知有多少人在找他呢。于是打开手机,给公司挂了个电话。

  刚一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公司秘书张松焦急的声音:“喂,西经理啊,我正
准备上中央电视台播寻人启示呢,这几天我到处找你,呼机呼烂了没人回话,手
机拨破了还是说已关机,真是急死我了……”张松有个说话罗嗦的毛病,被西门
庆打断了,问道:“有啥急事?”张松答道:“来旺儿在河北那边出事了。”

  西门庆一愣,扭头看看躺在旁边的惠莲,还好,惠莲似乎还沉醉在爱欲的漩
涡中,根本没听西门庆在电话中同谁说话。西门庆光着身子跳下床,走到窗帘跟
前,压低声音问道:“出了什么事?”张松在电话那头说:“电话里也说不清楚,
你还是赶紧回公司一趟吧。”

  西门庆挂了电话,要同惠莲吻别,惠莲扎进他怀里撒娇说:“庆哥不嘛,我
不让你走……”

  西门庆道:“乖乖听话,庆哥现在有事,等有空了一定好好陪你。”说话间
已穿戴好衣服,径直走出大门去了。临近春节,来旺儿却要远走他乡,出差去采
购假药,心中老大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那天清晨,来旺儿憋着一肚子气上了
火车,汽笛一声长鸣,火车摇摇晃晃启动了,乳白色的雾气中,一排隐隐绰绰的
建筑物朝身后倒退,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来旺儿睡意朦胧,他打了个呵
欠,闭上眼睛想打个盹。

  谁知道竟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他和惠莲在一个集贸市场上走着,前边忽然
涌来一群人,好象是电影院散场了,熙熙攘攘的无数颗脑袋起伏不定,像被风吹
起的海浪。来旺儿想同惠莲说话,回头一看,不知啥时候同惠莲走散了,他急得
头上直冒汗,逢人便打听:看见我家惠莲没有?集市上那些人一个个冷漠得要命,
有几个人还对他露出一脸奸笑。后来终于看见惠莲了,却换了场景,不是集贸市
场,是一片长着花朵的草地,来旺儿叫了声惠莲,惠莲扭头冲他笑,露出一口洁
白的牙齿。来旺儿正要上去挽她手臂,背后猛然间蹿出一条黑狗,闷声不响朝惠
莲扑去,奇怪的是惠莲好象并不害怕,一边在草地上跑一边咯咯笑着,像是表演
一个色情舞蹈,裙子飘起来了,来旺儿看见惠莲露出雪白的大腿,里边还有那条
他熟悉的粉红色内裤。

  “咯噔”一声,火车一个急刹车,来旺儿被从梦中惊醒了。他揉揉眼睛朝车
窗外看去,火车正缓慢驶进一个车站。回味刚才梦中的情景,来旺儿心中很不是
滋味,不免隐隐替惠莲担心,又想到临行前那天晚上西门庆的来访,总感觉西门
庆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在盯着惠莲。想来想去,心中多了几份惆怅,呆呆地看着那
块站牌,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午两三点钟,火车到达石家庄市,来旺儿在这里下车,然后去换乘长途汽
车。在售票窗口前,正遇上一张熟脸,汽车站那个络腮胡子工作人员是山东清河
的老乡,来旺儿同他打过几回交道,彼此间混得很熟。络腮胡子笑着问:“又去
无极进货?”来旺儿点点头,亲热地递上一支烟,络腮胡子接了,压低声音说:
“最近那边风声很紧,你大概也有耳闻了吧。”来旺儿问:“怎么个紧法?”络
腮胡子说:“打假的队伍络绎不绝,有省里的,也有中央的,一队没走另一队又
来了,听说不少记者也混在其中,扛着录象机拎着录音话筒,有的记者还化装成
普通老百姓,像乾隆皇帝一样搞微服私访呢。你现在去那里,一路上可得当心点。”

  来旺儿道:“我也不做犯法的事,怕他那些作甚?”再递给络腮胡子一支烟,
说声“多谢”。

  没等多大一会,听见高音嗽叭里面喊:“534 次班车,开往无极方向的旅客
请您上车。”来旺儿赶紧告辞,提着行李往车站里边走,在检票口,一个服务小
姐拦住他要检票,来旺儿掏慢了点,服务小姐很不耐烦地嚷嚷:“早先做什么去
了,站一边去。”来旺儿没去顶嘴,递上车票进站,已经在汽车上坐下了,仍在
心里边暗暗想着:石家庄的小妞怎么一个比一个丑陋?

  俺清河的那些女孩儿可是漂亮多了。

  每次来进货都是住在无极饭店,这回也不例外,来旺儿登记住下之后,看看
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七点多钟,这才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第一件事是去吃饭,
于是又折下楼,随便在附近找了家餐馆。大概因为时间不早了,餐馆里的人并不
多,外边厅堂里空空荡荡的,左边包厢里倒是坐了一桌人,看模样像是外地客,
来旺儿进去的时候,他们中间有人朝他看了一眼,是那种警觉的眼光。从清河临
出发前西门庆就有过交待,在石家庄汽车站那个络腮胡子老乡又特别叮嘱,此时
此地,来旺儿不由得多长了个心眼,他选择了靠近包厢的一张桌子坐下,要听听
那些人说些什么。

  这一听果然大有收获。原来那伙人是上头来的记者,听他们的口气,采访似
乎进行得不太顺利,有个平头叽讽地说:“过去看电影《地道战》、《地雷战》,
看见老百姓全民皆兵打日本鬼子,兴奋得拍巴掌。现在倒好,这里的老百姓全民
皆兵,把我们记者当日本鬼子打了。”一个模样不赖的女孩儿说:“哼,在北京
城从来没受过这号委屈,哪里还有无冕之王的形象,我们简直成了孙子。”另一
个戴眼镜的“嘘”了一声,示意隔墙有耳。

  来旺儿对这帮记者没好感,心中暗想,怪不得南方生意人说他们最怕二记
(记者和妓女),看来还是很有道理的呢。前些年,好多家电视台连篇累牍播放
那部长达28集的《无极之路》,把个无极炒作得红红火火、声名远扬,是哪些人
干的?还不是你们记者。现在又忽然说无极不好了,是靠制造、贩卖假药发财致
富的,要在电视上爆光,要在报纸上揭露批判,正说反说,全都是你们一张嘴、
一枝笔、一个录音话筒、一只摄像机镜头。

  见包厢里那伙人老是探头探脑朝他看,来旺儿很不高兴,一瓶啤酒没喝完,
就气闷地回到饭店。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一会电视,准备脱衣睡觉。忽然没来由
地想起惠莲。来旺儿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朝外张望,黑沉沉的夜幕中闪烁着万家
灯火,给他心上凭添了一点温暖。正胡乱想着,饭店门前响起闹哄哄的嘈杂,借
着灯光,定睛朝那边看去,是刚才在餐馆遇见的那帮记者,原来他们也住在无极
饭店。

  来旺儿收回目光,关上窗帘,重新回到床上睡觉。他闭上眼睛,想好好做个
梦,想在梦中同惠莲见面,说会儿话,然后在床上干那事儿。惠莲床上的活路不
错,挺让人怀念的。可是,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不想做梦时梦来了,想做梦时
梦却偏偏不来,来旺儿有些失望,也有些失眠,只好在心中数数,数来数去不知
什么时间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已经是七点多钟,吃早餐时,来旺儿看见饭店院子里停着
辆“依维柯”,密密实实地遮着窗帘,心里猜想,大概是供那帮记者采访用的。
他也懒得多想,匆忙吃过早餐,夹上那个黑色公文包,往城中心药品批发一条街
方向走去。

  这一带是无极最热闹的地方,一条宽阔的大路,路两边的药店林林总总,首
尾相连,大概有300 多家吧。看药店门前的招牌,有县政府、县委、县人大办公
室的,也有县公安局、县消防局、县水利局办的,大凡是家单位,都开有一家或
者几家药店,都在批发零售各种西药中成药。五颜六色的药品广告铺天盖地,一
眼望不到边。堆到马路上来的各种各样的药品箱,几乎阻断了交通。

  要说来自全国各地的买药者,最多的还是商人,装药的大卡车、小卡车、面
包车、小拖车、三轮车,进进出出,随处停放,车牌子有山东的,山西的,河南
的,湖北的,还有广东的,福建的。没有车的那些人,则肩扛手提,一看就是附
近的药贩子。眼看着那片繁忙景象的“无极贩药图”,来旺儿想,天下本无事,
庸人常自扰,这不是好端端的还在照常做生意吗?哪来被查禁的事。几个记者采
访,又能翻得起什么大浪?

  来旺儿钻进去细看,才发现市场上的情况果真起了变化,药品一条街花团锦
簇,沿街摆放了一盆盆鲜花,马路好象才被清洁车冲刷过不久,到处湿漉漉的,
有几家药店门口还扯起了大幅标语:热烈欢迎各级领导光临无极检查指导工作!
再看那些卖药的店铺,几乎全部都刚刷过油漆,散发着刺鼻的桐油味儿,而那些
卖药的人则一律穿上了蓝大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驻的清洁队。来旺儿朝药店
货架上打量一会,几乎空空如也,只有几种治感冒、咳嗽的普通药品。

  一个穿工商制服模样的人正在一家药店门前检查。他问道:“有经营许可证
吗?”里边的人回答:“有哇,没有证怎么敢在这儿营业?”说着忙不迭地从下
面柜台里抽出一叠证件,有上岗证、经营许可证、税务登记证、卫生检查证、精
神文明奖状、五讲四美奖状等等。工商干部继续板着脸问:“有没有假药?有没
有违禁药品?”店老板还没开口,旁边早有人帮他回答:“假药违禁药,我们一
律不卖的,党培养了这么多年,难道这点觉悟都没有?卖假药违禁药,那是坑人
害人,我们决不会做的。”工商干部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朝另一家药店走去。

  来旺儿暗自发笑,这种检查算个狗屁,太小儿科了。又一想,也许人家是配
合好了在演戏呢,既然穿了那身制服,总得做做样子才行,何况这种例行检查的
背后一般都有猫腻,不外乎是变相打个招呼,或者干脆就是行为艺术,象征工商
干部腰包瘪了,快点塞红包。来旺儿没有再看这类街头表演,三两步来到他经常
进货的那家“泰康药行”,跨了进去。

  老板名叫燕顺,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据说原来干过车匪路霸的买卖,
后来见药品生意兴旺,便转行开了这家药店。虽然是个土匪头,待客人却很亲热,
见了来旺儿,隔老远就上来招呼,抚着他的肩膀道:“快过春节了,怎么还过来
一趟?没在家守着标致老婆啊。”来旺儿说:“我不来,你那假药生意如何兴隆?
我这是又为燕老板送钱来了。”燕顺赶紧用手捂了来旺儿的嘴,朝四周警惕地看
看,说道:“快莫提假药那档子事了,最近检查得很紧,你没看我铺子上全都是
空的?”说着使了个眼色,请来旺儿到里边说话。

  二人来到里间坐下,马上有个小姐倒来一杯茶。看那小姐长相有几分像惠莲,
来旺儿心里不禁动了一下。等小姐出去后,来旺儿同燕顺开玩笑:“不会是春药
吧?”燕顺笑道:“怎么会?

  那套办法怎么也不能用在兄弟你身上。“燕老板话里藏话,是有些意思的:
曾经有个广东客商,谈好了在燕顺的”泰康药行“进货,后来不知为何改变主意,
要到另一家药店进货,这一下惹恼了燕顺,安排个陷阱,茶水里放进春药,等待
广东客商喝下,情急中搂抱服务小姐摸捏时,燕顺带领一班早已布置好的打手忽
然闯进去,一顿乱棍打得广东客商哭爹叫娘,最后还是乖乖地在燕老板的”泰康
药行“进货,此事才算了结。

  不过话说回来,燕顺虽然心黑手辣,但他的“泰康药行”也有一些优势:一
是价格比其他店更便宜,二是他药行里红包发得勤发得多。来旺儿是“泰康药行”
的老主顾了,对燕老板的情况知根知底,也懒得去多想。眼下他最关心的是这一
趟是否会扑空,于是问道:“那么真的没药了?”燕顺诡秘地一笑,说道:“哪
能呢,活人难道还会被尿憋死?要多少货都没问题。”

  来旺儿递上一份清单,燕顺接过去一看,密密麻麻写满了三张公文纸,各种
冲剂、胶囊、水剂、粉针剂以及丸类、散类、膏类、丹类药品药材70余种,计有
牛黄解毒丸、山楂丸、止咳糖浆、感冒冲剂、溶栓胶囊、海狗丸、脑白金、盖中
钙、泄痢停、脚气灵、大败毒、青霉素、链霉素、红参、党参、西洋参、北沙参、
南沙参、太子参、丹参、苦参、三七、当归、干草、元胡、黄芩、白芍、白芷、
天麻、大黄、板蓝根等等。

  燕顺边看边说:“有货,有货,全部都有货。”说着叫刚才那个小姐去外边
叫了辆三轮摩托车,同来旺儿一起到仓库去点货。三轮摩托车颠跛了大约二十分
钟,燕顺的药品仓库终于到了,是离无极城区三四里外的一户农家,外表看再普
通不过了。燕顺“嘿嘿”笑着说:“这仓库虽说破旧点,但是保险。”

  来旺儿清点好药品,嘱燕顺帮忙雇辆跑长途运输的货车,燕顺笑道:“这有
何难?”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电话通了,约摸半小时后,一辆东风牌大卡车驶过
来,驾驶室里跳出个红脸汉子,一看就是个标准的北方人。燕顺得意地说:“我
这儿全是一条龙服务,要什么有什么,保证不耽搁客户的事儿。”来旺儿这才解
开黑色公文包,一五一十点钞票付款,然后双手一摊,对燕老板说道:“派人打
包装车吧,我得养精蓄锐,先回饭店睡一觉,明天清早就要走,还急着赶回家过
年三十呢。”说罢,跳上载他们来的那辆三轮摩托车,一颠一跛地往无极城区驶
去。三轮摩托车刚刚开进无极城区,来旺儿就看见了早上停在饭店院子里的那辆
“依维柯”,停在一片不太显眼的树荫下,窗户依然被遮得密不透风。来旺儿赶
紧叫摩托车停住,他从车上跳下,蹲在路边想看个热闹。果然,没多大一会,从
“依维柯”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记者,直奔一家名叫“幸福来”的药店。来旺儿
跟着凑上前去,想看看这台戏到底如何演。

  女记者扎着对羊角辫,一看就知道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她首先上去发问:
“老板,有感冒冲剂吗?”老板回答道:“有。”女记者又问:“牛黄解毒丸呢?”
老板说:“也有。要多少。”

  那名男记者站在旁边一直没吱声,这会儿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老板,大
麻和杜冷丁有没有?”老板满腹狐疑地看他一眼,说道:“有倒是有,不知客户
要多少。”女记者说:“有多少要多少。”

  老板见这小丫头片子出口这么大的口气,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正暗自思量
着,旁边另一家药店的胖老板似乎看出了破绽,出面大声喝道:“我看你们不像
是买药品的,倒像是来寻事找岔子的,给我搜!”说话间涌过来几个身强力壮的
小伙子,拉拉扯扯就要搜身,女记者到底没经过世面,慌乱中把藏在身上的录音
机掉在地上了,那些人有了证据,说话行事更是气壮如牛,口口声声要把那一男
一女两名记者捆起来。双方你推我搡正闹得不可开交,原先藏在“依维柯”车上
的另外几名记者冲过来,像解救人质似的,拖着那一男一女两名记者就跑。

  这时更多的人涌过来,团团围住那辆“依维柯”,有好事者甚至捡起小石头
朝车身砸。不知谁叫了一声什么,人群中自动闪开一条缝,人们拥着一个戴红袖
标的人走来,据称是市场管理人员,厉声喝问车上的人是干什么的?记者们走不
了,只好派人下车谈判,说是省电视台的,来拍《无极之路》续集。那个戴袖标
的人怀疑地得了他一会,问道:“既然是拍《无极之路》续集的,为什么把摄像
机的镜头用黑布蒙上?瞧你们鬼鬼崇崇的样儿,我们不能不提高革命警惕。来人
哪,先把这些人统统给我带走!”

  话音未落,早有等得不耐烦的人上前把那些记者放倒,两三个架一个,整治
得服服贴贴,有个血气方刚的年轻记者试图反抗,被个二楞子当胸一拳,打了个
仰面八叉。来旺儿正看在兴头上,有两个当地人快步冲他扑来,也要上前架住他。
来旺儿慌忙辩解道:“搞错了,我不是他们一伙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过
来跳着脚说:“这人撒谎,他同那些屁记者一伙的,我刚才一直跟在他后面,全
看得清清楚楚。”有小姑娘证明,人们不容来旺儿辩白,不由分说把他同那些记
者一起架走了。

  来旺儿事后回忆起来,被那帮人架走只是一场恶梦的开始。起初他们被关在
一间黑糊糊的屋子里,那些记者还在愤愤不平:“什么玩艺儿,这不明明是绑票
吗?”来旺儿想,绑票算个屁,只要不被撕票就行了,转念又想,眼前这些人物
人模狗样的,怎么说也是国家的新闻工作者,是党的喉舌,即使真有人恨之入骨,
谅他们也不敢随便胡来。只是自己太委屈,稀里糊涂被架来了,真的比窦娥还冤。

  正想着,门被推开了,一缕阳光从外边流进来,明晃晃刺得人眼睛发胀。进
来的人是个丝瓜脸,对他们倒还客气,脸上笑吟吟的解释道:“同志们,让大家
委屈了,实在对不起。不过现在社会上情况很复杂,各种嘴脸都在外头混,鱼龙
混杂,我们的革命警惕性不能不提高一点。眼下正在同县里联系,等情况弄清楚
了,我们就放人。”有个记者抗议道:“如今是法治社会,怎么能够随便乱抓人?”
丝瓜脸笑道:“不能说是抓,准确的说是请,今天大家都是我们请来的客人。”
来旺儿觉得有点滑稽,忽然想起现代京剧《红灯记》,自己仿佛成了那个被鸠山
设宴邀请的英雄李玉和。

  接下来,屋子里的人一个个被请出去“谈点情况”,来旺儿被一个人指了指
:“你,出来。”

  来旺儿起身跟那人往外走,另一间屋子里,早有人端坐在那儿,威严得像个
法官,另一个女孩儿捏着笔,准备作记录。像法官的那个人问道:“叫啥名字?
来无极做什么的?”来旺儿小心翼翼说道:“我姓郑,叫郑来旺,是来贵地采购
药品的,同那些记者不是一路人。”

  “法官”又问:“有什么证明你同记者不是一路的?”来旺儿哭丧着脸道:
“我确实是来贵地搞采购的,药品已经采购好了,准备明天就赶回俺老家清河,
谁知道为看个热闹,被你们的人架到这里来了。”“法官”继续问:“你说来采
购的,那么我问你,在哪家药店采购的?采购了些什么药品?”来旺儿张嘴正要
回答,忽然想到这是商业机密,不能轻易对人说的,于是缄默其口,“法官”又
问一遍,来旺儿仍然不吱声。

  双方正僵持着,忽听得外边“嗡”的一下,响起一片乱哄哄的脚步声,跟着
传来一阵嘈杂的低语。来旺儿仔细一听,好象有人在急声催促:“县里下指示了,
快放人……”一会儿,丝瓜脸进来对“法官”嘀咕几句,“法官”皱皱眉头,对
来旺儿挥挥手说:“没事了,你先过去吧。”来旺儿暗自高兴,想,大概快放人
了吧。回到隔壁房间,那些记者似乎还蒙在鼓里,正为自己的处境发愁。

  果然,没过多大一会,仍然由那张丝瓜脸出面,对那些记者说道:“同志们,
很对不起,耽搁了诸位一些时间,现在问题弄清了,是场误会,大家可以走了。”
那扎羊角辫的女记者不满地说:“哼,说抓人就抓人,说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记者说:“咱们先出去吧,留下这笔帐再算不迟。”说着那些
记者们一个个站起来往外走。来旺儿也怏怏地跟在后边,一边走一边想,真是他
娘的倒霉。

  来旺儿跟着记者刚走出大门,先前那个威严的“法官”把他拦住,说道:
“站住,你不能走。”

  来旺儿问:“为啥?”“法官”说:“你同他们不一样,人家是记者,你是
倒卖假药违禁药的,得查清了再放人。”来旺儿气得脸发青,说道:“说我倒卖
假药,有何证据。”“法官”笑道:“是你自己交待的。”来旺儿说:“放屁,
我交待什么了?”正气呼呼地说着,背后有个壮汉猛力推了他一把:“进去——
态度放老实点!”来旺儿一个趔趄,重新被推回到那间黑糊糊的屋子里。

  来旺儿这一进去,就是整整一个多星期,天天被关在那间屋子里,让他交待
倒买倒卖了哪些假药。他心里很清楚:贩假药的事,只要他不说,一点屁事没有
;要是一旦承认,人家会顺藤摸瓜,放屁带出屎来,到时候不知扯出什么样的庇
漏。于是,来旺儿学习电影中的那些革命先烈,任凭对方怎么问,始终咬紧牙关
不开口。来旺儿不说话,人家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这样耗着,对方待他倒还客气,
只是绝口不提放人的话,直到正月初二,西门庆接到消息后匆匆从清河赶过来,
托人说情,百般疏通关节,才将来旺儿弄出来。可怜这时的来旺儿,整个人硬是
瘦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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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西门庆正同惠莲玩耍到兴头上,忽然听公司秘书
张松说来旺儿出了事儿,匆匆告别温柔乡,开车赶到公司里。在公司门口碰到了
玉箫,西门庆觉得奇怪,腊月二十六已经放假了,玉箫还在这里做什么?忽然想
到她同张松相好的事,心中不由得暗暗发笑:许你西门庆在婊子那儿翻江倒海,
就不许人家张松约见情人?如今可真是个情欲时代啊!这么一想,西门庆也就明
白了,同玉箫打声招呼,匆匆走进公司里面。

  秘书张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了西门庆,慌忙说道:“西经理不在,我
缺了主心骨,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老人家盼回来了。”换了平时,西门庆一
定会拿玉箫的事取笑他,这会儿要谈工作,不便开玩笑,于是神情严肃地说道:
“耍甚贪嘴,来旺儿那边怎么了?”张松道:“前天下午,我接到来旺儿的电话
后,就一直打西经理的呼机手机,怎么也找不到人,急死了。我在心里猜想,西
经理不知又爱上了哪个妹妹,泡得云山雾海,不知今夕何夕……”

  西门庆道:“废话少说,到底怎么回事?”张松这才说道:“来旺儿被抓起
来了,对方让他交待倒卖假药的情况,他没松口,一直被软禁着,对方叫我们公
司派人去取他,还说必须带上罚金,这个数。”张松伸出两根指头,示意是两万
元。

  西门庆骂道:“日他娘,敲诈到老子头上了,要是在清河,我不叫人揍扁那
帮家伙才怪,龟孙子王八羔儿,仗着地皮隔得远欺负人呢!”正骂着,电话铃响
了,张松接过来听了听,把话筒递给西门庆,原来是吴月娘打来的。西门庆没好
气地问:“什么事?”吴月娘道:“明天是大年三十了,我想问问你啥时候回家?”
西门庆怒道:“回你个头,你以为我在外头玩耍是不是,慎重告诉你,我在忙革
命工作。”说着挂了电话。

  张松掩起嘴想笑,如今的人,无论做什么事儿都爱打个革命的旗号,连寻花
问柳的西经理也不例外。但是张松没敢笑出声来,小声道:“月娘嫂子这几天打
来电话少说也有十多次,问我西经理在哪,我也不知道,又不敢编谎话哄她,只
得支支吾吾应付,说西经理恐怕是出差了。”西门庆微笑夸道:“什么叫好秘书?
就要懂得替领导排忧解愁。”

  张松说道:“谢谢领导表扬。说到替领导排忧解难,我还真的做了一些工作
呢,接到来旺儿电话后,我立马给‘泰康药行’老板燕顺挂了电话,燕老板说,
抓来旺儿的那拨人,在当地很有势力,上头又有人撑腰,于是经常以查假药违禁
药为名,把客商买到手的药品没收,然后倒卖给药店赚黑心钱,一般人都惹不起
他们,只能躲着,来旺儿这回走背运,撞在枪口上了。不过,来旺儿的表现不错,
始终不承认有买卖假药的事,那些人拿他没办法,便说他有贩卖药品的嫌疑,要
罚款了才放人。”

  听说那一车药品安然无恙,西门庆才略微放心,他心里有数,那车药品价值
二十多万元哪。

  可来旺儿被扣着毕竟不是事儿,西门庆过完了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大清早,
带着秘书张松乘火车来到河北无极。西门庆在清河是大爷,到了无极只能装孙子,
经过一番交涉,托“泰康药行”老板燕顺帮忙活动,又交了5000元罚款,这才将
来旺儿取出来。

  俗话说:祸兮福倚,福兮祸倚。来旺儿在无极药品市场那边受尽委屈和磨难,
回到清河,却成了西门庆医药公司的大功臣,成了清河市的先进模范人物。正月
初五,西门庆、来旺儿、张松一行押车回到清河,当天在大世界酒楼摆庆功宴,
为来旺儿接风洗尘,西门庆吩咐张松,将来旺儿的妻子惠莲也叫来,一会儿,惠
莲风风火火赶来了,一见西门庆兀自先红了脸。

  西门庆点头,招呼她坐下,举起酒杯,向在坐诸位敬了一杯酒,宣布道:
“来旺儿为保护公司财产不遭受损失,这回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早说过,凡是公
司的有功之臣,我决不会亏待,鉴于来旺儿的突出表现,我现在宣布:一,推荐
郑来旺同志为本年度公司的先进模范人物,上报市委市政府,给予嘉奖;二,公
司发给奖金2000元,以资鼓励;三,吸收郑来旺同志的妻子宋惠莲同志为本公司
职工。”

  桌上众人稀稀拉拉拍了几下巴掌,来旺儿激动得额头直冒汗,说道:“感谢
领导表扬,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相差很远,今后一定谦
虚谨慎,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争取更上一层楼。”惠莲朝西门庆瞟一眼,端起
桌上的酒杯过来敬酒:“西经理,我不会说话,只能以这杯酒代表我的心。”说
着一仰脸,将那杯清河大曲吞下去了。

  众人又是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应邀出席酒宴的应伯爵笑着表态说:“来旺
儿的先进事迹着实感人万分,我想采访一下,整个材料发在《清河日报》上,让
广大革命群众也都来受教育。”

  西门庆拍手赞道:“好主意,文章若发了,你那稿费我给双份的。”

  应伯爵果然没食言,第二天便对来旺儿进行采访,很快写好了文章,标题是
《心底无私天地宽——记西门庆医药公司采购员郑来旺同志》,从腊月二十四那
天说起,郑来旺如何告别家人远走他乡,如何在无极药品市场保护公司财产,他
的妻子宋惠莲如何顾全大局,不拖老公后腿,春节前送老公出差毫无怨言,独自
一人守在家中过好革命化春节,顺带也写了该公司领导西门庆,如何关心群众帮
助群众,如何善于做职工的思想政治工作,云云。

  文章发表了,并且配发了大幅照片,来旺儿一下成了清河市的名人,无论走
到哪里,似乎都有种异样的目光盯着他,看得他浑身上下不自在。有一次,来旺
儿从公司回家,走在半路上,斜刺里蹿出两个戴红领巾的少先队员,手中举个笔
记本,嚷嚷着让他签名,来旺儿笑嘻嘻地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心里美滋滋的,他从没当过名人,这会儿想,当名人的感觉真好。

  正月十六,过完元宵节,惠莲正式到西门庆医药公司上班。头几天也没什么
事儿,西门庆叫她先熟悉业务,到公司各部门走走串串,和同事们混个脸熟。这
天,惠莲特意打扮了一番,上身穿件茄色羊皮短大衣,下身穿条玫瑰红牛仔裤,
像个时装模特儿,花枝招展地出现在公司职工面前。有人朝来旺儿打趣道:“来
旺儿,金屋藏娇啊,这般标致的老婆可得管紧点,当心跟别人跑掉了。”来旺儿
笑道:“放心吧,我早已系了根绳子,把她牢牢拴到裤腰上了,跑不掉呢。”

  惠莲一旁听了,悄悄抿着嘴发笑,走过来挽了来旺儿的胳膊,说道:“我们
夫妻恩爱得很,是一对棒打不散的鸳鸯。”公司里的人见状一片喝彩。偏偏有个
叫刘惠祥的女职工,是个耿直性子,心中暗道:好个淫妇,全公司谁不知道她同
西门庆那层关系,却像演戏似的唱高调,真是个没廉耻的。想着想着,忍不住冷
笑一声,说道:“今年底再评五好家庭,我看别人也没啥指望了,评来旺儿一家
最合适,人家夫妻感情合睦,老公当了模范,妻子也没有外遇,这样的五好家庭,
西经理那里保证百分之百通过。”

  惠莲听出惠祥话中有话,但也不好表示什么,冲她点头笑笑,说道:“这位
姐姐姓氏名谁?

  往后还望多关照。“来旺儿忙在一旁笑着介绍道:”这是刘姐,叫刘惠祥,
她老公也是公司的,叫汤来保,我们唤他来保儿,是公司的业务骨干,西经理特
器重。“惠莲过去亲热地拉了惠祥的手,笑吟吟说道:”惠祥姐姐,我们都是来
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何况我们姐妹名字中间
还同着一个‘惠’字,也是场难得的缘份。“

  惠祥看不惯惠莲那付小妖精样儿,说话也不客气,冷言冷语叽讽道:“虽说
同一个‘惠’字,我这‘惠’却没你那‘惠’实惠。”惠莲平时伶牙利齿惯了,
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脸上顿时变了颜色,责问道:“惠祥姐姐为何这般说话,
我哪里占什么实惠了?”惠祥也不示弱,轻声哼了一声,说道:“占没占便宜,
也不是我一句话说了算数的,你着什么急呢。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哪怕鬼敲门。”
说罢扭身就走,把惠莲冷落在那儿,好不尴尬。

  傍晚时分,惠莲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了,正准备同来旺儿一起回家,见秘书张
松朝她招手,便过去问什么事儿。张松说:“西经理找你,叫你到他办公室去一
趟。”惠莲折回头,叮嘱来旺儿先回家,来旺儿摇摇头说:“不,我等你。”见
老公如此痴情执着,惠莲没办法,只好让来旺儿站在榕树下等着。

  一进办公室,西门庆一把将惠莲搂在怀里,笑着问道:“乖乖我的肉,想死
你了,第一天上班感觉怎样?”惠莲没开口眼眶早红了,撅起小嘴说道:“庆哥,
有人欺负我。”西门庆道:“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欺负我的肉儿?”惠莲一天的
委屈涌上心头,说道:“那个名叫刘惠祥的,她指桑骂槐,说我为人做了亏心事,
半夜就怕鬼敲门,还说庆哥对我特别关照……”

  惠莲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西门庆听了,怒火腾地一下蹿起,骂道:“这骚
婆娘,叫她乱嚼舌头,明日看我不教训她!”说着,拍拍惠莲的脸蛋,温柔地安
慰了几句,掀开她的茄色羊皮短大衣,冰冷的手要往她怀里探。惠莲并不躲闪,
让西门庆在乳房上摸了一会儿,说道:“今日不行了,来旺儿还在公司门口等着。”
西门庆只得松开手,放惠莲走了。

  第二天上班,西门庆见了刘惠祥,叫她到办公室来一趟。刘惠祥见西门庆脸
色不好,晓得情况不妙,却不知具体是为什么事儿,心想,西门庆平时从不叫我,
昨天给了惠莲那小妖精难堪,今天他就找我,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惠祥走进办公室,西门庆劈头并没有提她和惠莲之间的事,和风细雨地问道
:“惠祥,去年夏天你推销的那些药品,按道理春节前该收款了,怎么一直拖到
现在还没收?”惠祥心里暗暗叫苦,欠帐的是家皮包公司,因经营不善倒闭,经
理人卷款潜逃,如今已人去楼空,那笔款子收不回了。西门庆不是不知道情况,
有一阵子,西门庆曾当着她和来保儿的面说,那笔款实在追不回也就算了,只当
交了学费吧。现在忽然又旧事重提,必定另有原因。

  见惠祥不回答,西门庆又道:“莫非我的钱是供你们打水漂儿玩的?工作不
认真负责,整天热衷于惹事生非,我看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听说你昨天还在公
司指桑骂槐骂我?”惠祥一愣,赶紧赔着笑脸说:“西经理,你别听人瞎汇报,
就算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骂西经理。”

  西门庆哼了一声,说道:“这事你也不消多说,我心里有数,看起来,企业
管理一时一刻也不能放松,你长期没收回那笔款,按公司规定得处罚,500 元不
多吧,对你也算是个警告——钱在下个月的工资里扣。”

  惠祥想说:“这不是公报私仇吗?”终于没说出口,把个脸子憋得通红,低
着头走出办公室。

  惠祥一路走一路寻思,好你个贼淫妇,刚来公司上一天班,就连累我罚款500
元,往后日子长了,还不非得栽在她手上?越寻思越愤愤不平,气恨恨地走到后
边,找到惠莲,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小贱货,这回趁了你的心了,老娘被罚款
500 元,这头一笔功劳该记在你头上。”

  惠莲道:“这话好没意思,你被罚款多少,关我甚事?雷打急了朝树上指,
你拿我来出什么气?”

  惠祥听了这话,越发恼了,说道:“说得轻巧,不关你的事?要不是你个滥
嚼舌头的背后挑唆,那里会发生这种事?小骚蹄子,勾人魂魄的狐狸精,你当自
己是什么好货色?早先你勾引姓蔡的科长,害得人家丢了公职,后来坐台,当三
陪小姐,如今又想到我们公司来装神弄鬼,存心害人哩!”惠莲道:“我同哪个
男人好,你都看见了?扯臊淡的事!你说我不干净,难道你又是啥干净的好货?”
惠祥冷笑道:“我怎么不干净了?跷起脚丫子比,从头到脚不知比你这小贱货干
净多少倍,你背着老公做的那些肮脏事,当哪个不知道?”

  此时早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好事者腿杆子快的,叫来了来旺儿,来旺
儿赶到时,正巧听见惠祥后面那句话,上去拉住惠祥问道:“此话怎讲?我家惠
莲背着我做了哪些肮脏事,你今天得说说清楚。”惠祥甩开来旺儿的手,说道:
“你家婆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问她自己去好了。”来旺儿听话音不妙,
怕真的当众捅出什么事来,自己到时候脸上难堪,只好转身劝惠莲,别同那人计
较,惠莲道:“你别拉我,我也不会怕她,今天看她有何能耐,能把我怎么样。”
惠祥反唇相叽道:“有人替你作主呢,你会怕谁?你谁也不会怕。”

  正吵闹着,有人叫一声:“经理来了!”人群中闪开一条缝,身穿皮猎服的
西门庆走过来,大声嚷道:“吵什么?都不干活,围在一处闹事,越来越不像话
了!”西门庆走拢来,见到眼前的情景,心中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神情严肃地
看看惠莲、惠祥,再看看来旺儿,说道:“你们三个,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西
门庆说着要走,见人群还没散去的意思,不由得回头厉声喝道:“其他人都去干
活。”人群这才慢慢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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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对惠莲、惠祥吵架斗嘴,西门庆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双方各打五十板,
批评教育一下了事。临走出办公室,西门庆又叫住他们,厉声说道:“这件事到
此为止,以后谁也不准无故再挑事端,不然的话,别怪我不客气,西门庆医药公
司容不下这种人!”话是对三个人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刘惠祥,意思很明白,
是对惠祥的一次口头警告。

  当天晚上,来旺儿回到家里,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虽说刘惠祥那些话有些刻
薄,隐含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来旺儿无论如何犯糊涂,还是能听出弦外之音。
惠莲正一边吃瓜子一边看电视,来旺儿移过来,递杯热茶让她暖暖手,说道:
“惠莲我问你一句话。”惠莲白天的不快早抛到九霄云外了,此时正看在兴头上,
头也不回地说:“啥话?”来旺儿问:“凭良心说,我来旺儿待你怎么样?”惠
莲说:“不赖。”来旺儿又问:“我们的家庭生活是不是很幸福?”

  惠莲说:“还行。”

  来旺儿犹豫片刻,又才吞吞吐吐地说:“夫妻双方的幸福生活,需要我们共
同维护,像战士珍惜手中的钢枪一样,像学生珍惜手中的钢笔一样,像平常人珍
惜自己的眼睛一样,你说是不是?”惠莲把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放,说道:“有
话直说,绕来绕去是什么意思?”来旺儿见惠莲生气了,赶紧说道:“我没别的
意思,只是觉得白天惠祥那些话让人烙心。”

  来旺儿这么一说,惠莲更是火气直往上蹿,大声说道:“看不出你个没良心
的,我说了那么多,你一句也没往心里放,别人说几句话你就当真了。既然你信
她的,嫌自己老婆在外头偷汉子,还不赶快到法院扯离婚书,你还把她留在家里
做什么?”说着呜咽几声,伏在沙发上哭得像个泪人儿。

  来旺儿是个软耳根的,见这阵势,慌忙过来安慰惠莲,说道:“我也没说什
么,你哭成这样,累坏了身子何苦呢。怪我不会说话,我再不胡乱开口就是了。”
惠莲仍然哭闹个不停。来旺儿只得百般哄劝,做艰苦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好不
容易,哭声终于平息下来,见天色已经不早了,来旺儿关掉电视,小心翼翼陪伴
惠莲进卧室去睡觉,一夜无话。

  郑来旺的母亲去世很早,从小缺少母爱,他的骨子里,一直对女性有种盲目
崇拜。在同惠莲接触之前,来旺儿接触最多的一位女性叫孙雪娥。

  关于孙雪娥的身世经历,这里得多交待几句。这孙雪娥,原是吴月娘的一个
同学,家里很穷,又没有什么背景,高中毕业后,孙雪娥到一家街办印刷厂当工
人,可是没干多久,那家印刷厂倒闭了,孙雪娥成了下岗职工。可孙雪娥是个具
有中国传统美德的女子,她没有像新民谣中唱的那样,“勇敢走进夜总会,骗吃
骗喝骗小费”,而是希望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来改变命运,重塑自己的人生。谁
知道生活有时候是很残酷的,孙雪娥去过多家单位应聘,结果都以失败告终,她
感到特别郁闷,心情灰暗得像个蔫笳子。

  一天,孙雪娥在街上遇见吴月娘,老同学相见,分外亲热。一阵寒暄后,询
问起彼此的情况,孙雪娥一付无脸见人的样儿,吞吞吐吐说了自己难堪的处境,
吴月娘笑道:“不就是找个工作吗?这有什么难的,我老公那家医药公司最近要
扩大规模,眼下正在招兵买马,如果雪娥愿意的话,我去同老公说。”孙雪娥碰
壁碰多了,身上原先的那些自信早已被碰得粉碎,见吴月娘如此热心帮忙,当然
满口答应。何况,在清河市,西门庆医药公司名声特别大,效益也不错,能进这
样优秀的公司,是她孙雪娥的福份哩!

  通过吴月娘的引荐,孙雪娥进了西门庆医药公司,被分到门市部当营业员。
如果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孙雪娥说不定会很幸福,她会在人群中找个
理想的丈夫,组成完美的家庭,然后生育子女,享受人间的天伦之乐。可是命运
偏偏让她碰到了西门庆,于是平淡的日子戛然而止,孙雪娥被卷到感情生活的漩
流中,一会儿送上浪尖,一会儿抛进波谷,直折腾得她头晕目眩。

  有一回,公司来了几个广东客商,要到卡拉OK歌舞厅娱乐,西门庆临时叫公
司的几个女孩子去陪伴,其中就有刚上班不久的孙雪娥。第一次同西门庆面对面
接触,孙雪娥有点紧张,同大多数中国老百姓一样,孙雪娥对领导有种说不出的
畏惧,这种畏惧深深埋藏在骨子里,左右着他们的言行举止。西门庆算不上什么
大领导,但他是公司经理,是孙雪娥的顶头上司,又有恩于孙雪娥,因此孙雪娥
心里,对西门庆除了畏惧之外,还有感恩。

  大概正是她表现出的那种羞涩、温顺和谦卑,引起了西门庆的格外注意,心
想,这女孩儿,好有女人味。这种富有女人味的女孩儿,平时生活中并不多见,
于是西门庆移到她身边坐下,亲切地同她交心谈心。孙雪娥脸儿憋得通红,呼吸
也变得急促,一看就是个很少泡过情场的雏儿,西门庆胆子再大一点,思想再解
放一点,用手抚摸着她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赞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
天仙下凡来,好漂亮耶。”孙雪娥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身子像触电似的抖了一下,
呆在那儿,听凭西经理轻轻抚摸。

  西门庆本是逢场作戏,觉得这女孩儿可爱,逗弄她玩玩而已,谁知道这孙雪
娥,却是个十分多情的,自从在卡拉OK歌舞厅被西门庆抚摸过后,孙雪娥对这个
男人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再次见到西门庆,直觉得此人风流倜傥,潇洒大方,正
是她梦中多次出现过的白马王子。她在心中暗想,如果西门庆不是吴月娘的老公,
那该多好,她也许就会主动向他进攻呢。这么一想,心里头凭空添了几丝遗憾,
于是退而求其次,又想,要是能同他单独在一起,哪怕多呆五分钟,也是一种无
言的幸福。只可惜西经理太忙,很少光临孙雪娥上班的那家医药门市部,即使有
时候来了,也是匆匆忙忙的,同门市部主任说几句话,交待一些业务上的事儿,
又要走了,孙雪娥每次目送西经理离去,心里都有种强烈的失落感。

  西门庆是情场老手,哪里会不懂这些,他在吊孙雪娥的味口,像一只在天上
盘旋的老鹰,在等待抓小鸡的时机。一天傍晚,孙雪娥下班回家,正在公共汽车
站台前等车,一辆蓝色桑塔拉忽然停在她跟前,西门庆从驾驶室探出头来,招手
叫她上车。孙雪娥兴奋得心儿扑扑跳,嘴上却说:“谢谢西经理,还是我自己搭
公交车吧。”西门庆笑道:“莫非叫我过来拉你?”

  孙雪娥这才红着脸儿羞答答地上了车。

  上车后,西门庆说道:“今天晚上正好我有点空,想同雪娥小姐在一起聊聊,
能否赏光?”

  孙雪娥点点头,脸颊红得像朵沉醉的秋海裳。那天晚上,西门庆开车先去了
一家海鲜馆,要了间包厢,二人进去,坐在沙发上谈人生、谈理想,谈着谈着,
西门庆的手开始不老实了,搁在孙雪娥的肩膀上,说道:“雪娥小姐这种削瘦的
肩膀,再加上柳叶细腰,要是放到古时候,是标准的美人胚呢!”孙雪娥低下头
说:“谢谢西经理夸奖。”西门庆笑道:“业余时间,别经理长经理短的,叫我
庆哥吧。”从西经理到庆哥,距离一下子缩短了不知多少倍,孙雪娥羞怯地瞟他
一眼,心中荡开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服务小姐的菜端上来了,有清蒸鳗鱼、海蟹、鸡尾虾、紫菜蛋汤四样,西门
庆道:“咱老百姓今日个真高兴,喝点酒吧。”孙雪娥低着头不吱声,于是西门
庆重新叫服务小姐进来,要了瓶葡萄干红,往孙雪娥面前酒杯中倒,孙雪娥依然
不吱声,看着酒杯中的红色汁液一点点漫起来,她心中那种莫名的幸福也慢慢往
上漫。

  酒斟满了,西门庆端起酒杯,笑嘻嘻说道:“第一杯酒,祝雪娥小姐永远年
轻漂亮。”孙雪娥慌忙端起酒杯,同西门庆碰了碰,然后仰起脸儿,竟一口把那
杯酒吞下去了。西门庆拍手叫好,孙雪娥红着脸,抓过酒瓶要给西门庆倒酒,西
门庆也不阻拦,微笑着看孙雪娥斟满了酒,问道:“不知雪娥小姐要祝我什么?”
孙雪娥端起酒杯,说道:“我祝西经理永远英俊潇洒!”

  西门庆道:“好好,这个祝词好。”说着也跟随喝了个整杯,又道:“不过
我说过了,现在是业余时间,别叫我经理,叫我庆哥。”

  孙雪娥瞅西门庆一眼,娇羞地说:“可我……不敢。”西门庆笑道:“小妮
子,有什么不敢的,你属鼠的吧,胆子真比老鼠还小呢。”边说边挪到孙雪娥跟
前,双手托起她的香腮,说道:“快叫我庆哥,不然就让我亲一口。”孙雪娥扭
扭捏捏,羞羞答答,说不出千种风情、万般温柔,轻声叫道:“庆哥。”把个西
门庆高兴得不行,搂住她的小蛮腰强要亲嘴,孙雪娥道:“你刚才不是说我叫了
就行了么?”西门庆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我一刻功夫也忍不了了,好雪娥,
快依了我吧。”

  葡萄干红这种酒,口感好,容易入口,但是酒劲并不小,常常使人不知不觉
间便喝醉了,孙雪娥此时已经喝了三四杯,脑子里晕糊糊的,起初西门庆要亲嘴,
她还抵挡了一阵,潜意识中忽然浮现出吴月娘的身影,孙雪娥感到有些对不起朋
友。

  渐渐地,酒劲袭上头来,她有些抵挡不住了,西门庆的手移到她胸前,一遍
遍轻轻抚摸,她全身掠过一种痒酥酥的感觉,想起一首歌中唱的:让我品尝一下
放纵的滋味。于是彻底放弃抵抗,闭上眼睛,任凭西门庆的双手在她身体上游弋。
西门庆也不谦让,尽情享受这人间美肴,摸着摸着,一只手忽然强行穿过封锁线,
朝孙雪娥隐秘处探去,孙雪娥这才警醒过来,用手使劲护着,不肯让掉最后一道
防线。

  要不是服务小姐敲门进来,在那家海鲜馆的包厢里,西门庆说不定当场就会
同孙雪娥做了那事儿。服务小姐也是个懂事儿的,见包厢里慌乱的情景,连声说
对不起:“先生,要不要添茶?”西门庆没好气地说:“用不着了,你先出去,
有事我叫你。”服务小姐出去了,孙雪娥心里依然扑扑乱跳,像揣了只小兔子。
西门庆再来搂抱,她怎么也不肯依从,用手指指门外示意,坚决地说道:“这儿
不行,庆哥我依了你一千遭,你也得依我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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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西门庆果然依了她这一遭,起身出去结帐,然后走出海鲜馆,把车开到一家
三星级酒店,登了个房间,同孙雪娥双双进去,上床最后结束了他们的这次浪漫
之旅。

  西门庆没想到,孙雪娥竟是个处女,在床上见红了,这让他有点感动,当即
搂抱着她表态道:“亲亲小妮子,你是我头一遭儿破身的,这辈子我要对你负责,
今后一定会好好待你。”孙雪娥也不吱声,伏在西门庆身上轻轻啜泣着,那是一
种幸福的哭泣。

  西门庆对孙雪娥的情欲之火,来得快去得也快,那天吹过大话之后不久,他
就从孙雪娥身边消失了。那些日子,孙雪娥简直度日如年,天天盼西门庆来看她,
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没见到西门庆的影子,孙雪娥想,兴许是西
经理工作忙呢。她想到公司办公室去找他,哪怕就为见一次面,可又担心打扰西
门庆的工作,担心这事儿会闹得满城风雨,只好把痛苦存放在心里,夜深人静的
时分独自咀嚼。

  后来孙雪娥才知道,西门庆早已有了新欢,先是李娇儿、潘金莲、孟玉楼,
又是李桂姐、李桂卿姐妹,接着是李瓶儿、吴银儿,走马灯似的换女人,孙雪娥
想,在西门庆心目中,她恐怕连一点地位都没有,于是心中添了几丝幽怨。值得
一提的是,虽说孙雪娥成了弃妇,却始终坚定不渝地热爱西门庆,始终不改她对
西门庆的一腔痴情,马蹄践踏了鲜花,鲜花依然抱着马蹄狂吻,她对西门庆就这
么苦苦地恋着。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眼看孙雪娥从妙龄少女变成了大龄女青年,关心她的
人渐渐多了,纷纷给她介绍对象,孙雪娥的心灵空间被西门庆塞得满满的,哪里
还容得下别人,都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推辞掉了。不知是谁想起了来旺儿,说道:
“俩个都是我们公司的,又都是大龄青年,蛮合适哩!”

  起初听了这话,孙雪娥冷笑一声,心想,乔老爷乱点鸳鸯谱,我孙雪娥再怎
么不济,也不会沦落到嫁给郑来旺的地步,这郑来旺,说才没才,论貌没貌,而
且还是个秃子,哪个缺德鬼把我同他编派到一处了?说媒的红娘见孙雪娥半天不
吱声,以为这姑娘矜持,她心里默许了,忙跑到来旺儿处报喜,把个来旺儿高兴
得连连翻了七七四十九个跟头,然后拎着一袋子礼品上门求亲。

  孙雪娥正在屋子里洗衣服,听来旺儿结结巴巴说明来意,气恼得嘴唇乌青,
提起那袋子礼品塞回他手上,说道:“郑来旺,你快走吧,别浪费时间了,这事
不可能的。”来旺儿毫不气馁,依然执着地纠缠不休,孙雪娥不想多理睬,索性
干脆地回答说:“我孙雪娥这辈子去当尼姑,也不会嫁你。”原以为说了这话郑
来旺该走了,谁知道来旺儿却笑着说道:“雪娥同志别生气,我知道自己的缺点,
长相差,没知识,钱也不多,你这种优秀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嫁给我的,我心
里也存没那个奢望,只想同你交个普通朋友,没事的时候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
也就十分满足了。”

  孙雪娥听了这话,心中一怔,暗暗想道,看不出其貌不扬的来旺儿,却能说
出这种知热知冷的话,由不得想到西门庆,心口上酸酸的,眼眶禁不住红了,一
颗泪珠儿滚落下来。来旺儿见了,以为自己又犯了错误,也不知是哪句话得罪了
孙雪娥,手足无措地说道:“你怎么哭了?不愿意同我交朋友,我马上走就是了,
你一哭,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来旺儿说着要走,孙雪娥赶紧说:“你别走,
我是想到别的事心里难过,与你无关的。”

  那天,孙雪娥把来旺儿留下来,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聊天,没想到居然谈得
十分投机。来旺儿话不多,人却很实在,不像那些玩世不恭的小青年,开口闭口
满嘴油腔滑调的痞子味,而且孙雪娥还发现,在对社会的看法上,在对人对事的
评价上,他们俩个有着不少相同的观点哩。

  这之后,孙雪娥同来旺儿的关系,不知不觉变得融洽了,有时在街上或者公
司里碰上,点头打招呼,说几句平常话儿,不知为什么,彼此有种特殊的亲近感。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情,双方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之间不会发生什么事,但又忍不
住想见面,想在一起多呆一会。

  起初只是随遇而安,碰在一起了便说说话儿,发展到后来,互相打电话问候,
约定时间地点去喝茶,甚至还在公园约过几次会,当然,谈话的主题仍旧是社会
和人生,俩个人都小心翼翼,像躲避暗礁似的避开个人私生活的话题。这一对孤
男寡女,相互成了对方难得的知音,只是这样的知音离爱情婚姻还隔十万八千里,
像火车的两条平行轨道,永远也不会连在一起。

  孙雪娥是西门庆的弃妇,孤守一份难耐的寂寞,如今有了个来旺儿陪着说话
聊天,日子似乎也变得有了颜色。逢上有什么疑惑,或者心头有解不开的结子,
或者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想有个说话的伴儿,孙雪娥一个电话打过去,要不了多
大一会,来旺儿就会笑吟吟地出现在她面前。即使有人议论,孙雪娥也懒得去管,
她如今也想得开了,鲁迅先生说得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何况有来旺
儿挡着,也省得那些爱说媒的红娘天天来烦她。

  孙雪娥还有个不愿对人说的心思:她故意同来旺儿相处得亲热些,想看看西
门庆有什么反应。

  谁知道西门庆什么反应也没有,依然我行我素,整天泡在花天酒地之中。孙
雪娥的心彻底冷了,她甚至想过出家去当尼姑,断了人世间的那份孽缘。有一回
同来旺儿在一起,孙雪娥喝了点酒,醉眼朦胧中,无边的愁绪纷至沓来,她忽然
有种想对人倾诉的欲望,于是断断续续讲述了和西门庆的那段性爱旧事,说到最
后声音哽咽了,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

  来旺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拿好言好语安慰她,孙雪娥抬起头来,脸上沾
满了星星点点的泪水,说道:“来旺儿,今天这个秘密,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你千万替我保密啊。”来旺儿点头答道:“这个你放心,既然你把我当哥们,我
哪能拿了好朋友的秘密到处去当歌儿唱?”

  心里却暗暗想道,西门庆同孙雪娥的情人关系,只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呢,
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这孙雪娥天真得像个纯情少女,早八百年,西门庆就像
吹嘘自己的赫赫战功一样把那事儿宣扬开了,恐怕就她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在来
旺儿心里,一直把孙雪娥当作圣母一般看待,他不愿戳穿这件事儿,不愿让孙雪
娥在他这里受到任何伤害。

  日子一天天往下过,直到有一天,来旺儿送来了张结婚请帖,孙雪娥心里
“格噔”一声,像有个什么东西脆断了,隐隐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问来旺儿,
那女孩子是谁?来旺儿告诉她说,女的叫宋惠莲,待业青年,是寿衣店老板宋仁
的女儿,模样长得不赖。孙雪娥才说了声“祝贺”,眼眶已经红了,她伸出手来
同来旺儿握了握,来旺儿一愣,同孙雪娥交往这么久了,握手却还是头一回,他
觉得孙雪娥的手有些冰凉。

  郑来旺同宋惠莲结婚之后,依然没有忘记孙雪娥,隔三差五,来旺儿会来看
看她,陪她说话聊天,尽量争取多呆一会。日子长了,来旺儿发现孙雪娥有些细
微的变化,原来的孙雪娥,只是西门庆的一个弃妇,虽然被西门庆抛弃,却始终
无怨无悔;现在的孙雪娥言语比以前更少了,她常常好半天愣在那儿,像一尊失
去了灵性的木偶,要不然则长嘘短叹,叹气声像一口钢针,一下下挑在人的心里,
由弃妇变成了怨妇,来旺儿有些替她难受。

  妻子宋惠莲是个傲气的女子,她身上女权主义者色彩很重,常常支使来旺儿
这样那样,像支使一头牲口似的,不过来旺儿也很乐意,他的想法是:当这种幸
福的牲口,一般人还不配哩!

  和妻子惠莲不同,孙雪娥对待来旺儿的态度则完全是同志似的,俩个人在一
起平等地交心谈心,即使是谁发泄心中的怨恨,对方也静静聆听,从来不会轻易
说“不”。来旺儿觉得,同妻子惠莲在一起是过冬天夏天,一会儿进火炉一会儿
进冰窖;同孙雪娥在一起是过春天秋天,始终像是在一间装了恒温器的温屋里。

  怀疑老婆惠莲同西门庆有染,来旺儿没处诉说,不由得想起孙雪娥,于是拎
了一袋子水果,找到孙雪娥这儿来讨主意。来旺儿一进屋,先打个恭问好,孙雪
娥满面微笑,说道:“好呀,你回来了,才半个月没见,你长胖了。听说这一路
多有辛苦,怎么你反而还发福了?”来旺儿道:“憨人有憨福,我一个普通老百
姓,也用不着操心国家大事,心宽体胖。”孙雪娥说道:“来旺儿,你不要谦虚,
报上登了你的先进事迹,还登了你的光辉形象,如今是我们的学习榜样哩!”来
旺儿摆摆手说:“胡扯淡的,还不都是应花子胡乱吹的。”

  孙雪娥去泡了一杯茶递过来,说道:“当先进了,就懒得搭理人家了,回家
这么久,都忙些什么呢?”来旺儿道:“忙不好,瞎忙。”孙雪娥道:“哟,来
旺儿啥时候也学会耍贫嘴啦?”

  来旺儿赶紧陪起笑脸,将他春节前后的情况一一向孙雪娥作了汇报,从去年
腊月二十四西门庆登门来访说起,他如何告别惠莲上火车,如何在无极药品市场
受冤屈,如何被西经理接回清河,如何接受应伯爵的采访,老婆宋惠莲如何同刘
惠祥争吵,西经理如何平息这场风波,等等。

  孙雪娥默默地听了,冷笑一声,说道:“猫给老鼠拜年,没安好心。”来旺
儿问:“此话怎讲?”

  孙雪娥说:“你以为西门庆腊月二十四登门拜访会有什么好事?来旺儿,有
些话我本不该说的,难得你我好朋友一场,我不忍心看着有人从头到脚绿成一棵
树,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来旺儿愣了一会,说道:“可是我没有任何证据。”孙雪娥道:“还要什么
证据?全公司的人上下哪个不知道?你出门后第三天,西门庆那辆淫车就停到了
你家门前,有人见他敲门进去,后来又见你家惠莲出来,在摊点上买了好多卤菜,
然后探头探脑地关了门,再也没见到他俩出来。”

  来旺儿听到这里,脑子里“哄”地一声,像被人捅了蜂箱,无数只蜜蜂嗡嗡
乱飞,说道:“谢谢雪娥指点迷津,这下子我心里有数了。”说着站起身来要离
去,孙雪娥留他再坐一会,来旺儿怎么也不肯,拉开大门,三步并作两步走了。

  回到家里,天色已经擦黑,掏钥匙打开门,屋子里空空如也,惠莲不在家,
也不知做什么去了。想到孙雪娥的话,来旺儿心里酸不溜丢的,好不是滋味,于
是折转身,上街拦了辆的士,直朝西门庆医药公司奔去。

  引用报纸上的话说,西门庆医药公司始创于八十年代末,经历了岁月的风风
雨雨,如今已成长壮大成清河市颇具规模的一家民营企业了。公司总部下辖三部
二室,另外设有四个医药经营门市部、两个保健推拿按摩中心、一个新特药营销
店以及一个性病疹所,事业发展了,公司总部依然设在老地方,是一幢俄罗斯风
格的老房子,产权属清河市卫生局,房子共三层楼,面积六百多平方米,租金却
不贵,每年才一万元,是上头特意交待过的,要对西门庆医药公司采取特殊的优
惠政策加予扶持。

  来旺儿在公司门口下车,问门卫老头甘润:“看见我家惠莲没有?”门卫甘
润朝楼上努努嘴:“在同西经理谈工作呢。”来旺儿往楼上一看,果然还亮着灯
光。暗自攥紧拳头,屏住呼吸,蹑手蹑脚上楼,来到经理室门前,隔着门缝朝里
一看,妻子惠莲和西门庆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相互搂抱着,正在一递一口地亲嘴
哩!

  来旺儿怒不可遏,抡起拳头连连敲门,开门的是西门庆,见了来旺儿,不由
得怔了一下。来旺儿推开西门庆,三两步走到惠莲跟前,拉着她就往外走。惠莲
红着脸儿嗫嚅道:“也不问清红皂白,一来了就撒野,我和西经理工作还没谈完
哩!”来旺儿道:“谈个鸟的工作,你快快随我回家。”说话间已将惠莲拉到门
口。西门庆笑道:“来旺儿,有话好好说,何必这样拉拉扯扯。”来旺儿瞪他一
眼,也不去搭理,径直拉着惠莲出了公司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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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重新回到家里,来旺儿的火气仍没有消,平日当惯了家庭妇男的主儿,今天
饭也懒得去做,眼睛直愣愣盯着惠莲,问道:“你老实说,我去无极那几天,你
在家里干了些什么?”惠莲道:“在家里能干什么,还不是吃饭、睡觉、看电视。”
来旺儿见惠莲这个样儿装糊涂,只得把事情点明了,继续追问:“那几天有没有
男人来家里?”

  惠莲一愣,随即伶牙利齿反问道:“你是什么意思?说我宋惠莲趁老公不在
家,到处去勾引野男人是不是?来旺儿,你狗眼看人低,也太把我宋惠莲看扁了,
你别以为我在歌舞厅呆过,当过三陪小姐,就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实话告诉你,
我宋惠莲这半辈子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对那些臭男人早死心了,自从同你结婚
后,更是一心一意为这个家,没想到好心没好报,你来旺儿不知在哪里听人嚼了
烂舌头,也居然这样看我……”惠莲越说越伤心,双手捂着脸儿,呜呜咽咽地哭
了起来。

  来旺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窝囊,他相信孙雪娥不会骗他,何况刚才在公司经
理室门前,亲眼看见惠莲同西门庆一递一口地亲嘴,现在还演个什么戏呢!来旺
儿“哼”了一声,说道:“那么今天的事儿你又怎么解释?”惠莲抬起头,说道
:“今天有什么事儿?西经理叫我去谈工作,我便去了,刚说了不多大一会儿,
就听见你来敲门。”来旺儿道:“你还胡说谈狗屁工作,我明明看见你们俩个抱
在沙发上亲嘴!”

  像是做贼当场叫人抓住了,惠莲脸上一阵阵发红,索性撕破了脸皮,没羞没
臊地说道:“来旺儿,好你个鸡肠小肚的男人,竟然躲在暗处偷偷监视我,就算
我同西经理有点什么事,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人家
是我们的领导,是我们吃饭穿衣的指望,有能耐你为什么不弄个经理当?再说西
经理对我们也不错,让你当了先进,又登了报,还让我参加工作,到公司去上班,
这辈子头一遭有了正式单位。人家要抱着我亲个嘴,难道我非得打他个大耳刮子
不行?闹得个不欢而散,将来如何见面?只好先依他一下罢了。不过来旺儿你听
着,我宋惠莲坐得正行得稳,决不会同西经理有那种苟合之事。”一番话听得来
旺儿迷迷糊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像吃了黄连的哑巴,只好把苦放
在心里。

  没想到夜里上床睡觉,来旺儿又和惠莲闹了一场。吵了嘴,没有好心情,来
旺儿和衣而睡,惠莲摸索着过来搂抱他,手指在他胸前徘徊,要解他的衣扣,来
旺儿想到她同西门庆的那档子事,忽然感觉着一阵恶心,一把推开惠莲,睡到了
床的另一头。这一下惠莲被惹火了,跳下床来骂道:“来旺儿,给脸你不要,倒
摆起大男人的架子,嫌弃起老娘来了!你把话说清楚,日子在一起能过就过,不
能过就散,明天上法院去拿离婚证,各走各的路……”

  来旺儿见她声音越说越高,自己已经先软了,央求道:“小姑奶奶,半夜三
更的,你非要闹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惠莲嚷道:“我偏要闹,老娘也没做什么
丑事,全世界都知道了又怎么样?”边说边将床上的被褥、枕头往地上扔,看着
面前这个撒泼的女人,来旺儿毫无办法,只好重新拿了一套被褥,到客厅里的沙
发上睡觉去了。

  受够了这种窝囊气,第二天,来旺儿上班没精打采,呆头呆脑的,像只被电
震晕了头的乌龟。

  下班后,来旺儿破例没有回家,约了平时相好的几个哥们,找了家酒馆借酒
浇愁。来旺儿心中郁闷,免不了多喝了几口,醉倒在酒馆门前,口中胡乱骂道:
“狗日的西门庆,仗着口袋里有几个臭钱,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什么名星
企业家,什么有特殊贡献,全都他妈的是糊弄老百姓的!”

  同来的来安、来昭等一干人见这光景,慌忙过来劝说,来旺儿大声道:“我
怕他个鸟,大不了是个死,真要是逼急了,我一古脑儿把他那些丑事全抖落出来,
让世人看看这个暴发户到底是什么嘴脸。”这时候围上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
好事者嚷道:“来旺儿,你说来我们听听。”

  来旺儿听见有人叫好,更是来了兴头,历数西门庆的种种劣迹道:“当初西
门庆同淫妇潘金莲勾搭成奸,制造出一场假车祸,让卖烧饼的武大郎丢了性命,
二郎武松想要报仇,却遭他反咬一口,送进了监狱。这个无耻流氓,连朋友的老
婆也不放过,同李瓶儿一起鬼混,活活把个花子虚气死。什么李桂姐、李桂卿、
卓丢儿、吴银儿……婊子的名字能排一长串,比过去开窑子的老鸨还下流,啥时
候撞到我手里,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来旺儿骂过一阵,酒也醒了,像个得胜的英雄似的回到家里。早已有人报信,
把来旺儿酗酒骂街的事说给惠莲听了,惠莲指着来旺儿的额角说:“咬人的狗不
叫,你啥时能长点心计?

  灌了几口黄汤,就在大街上逞能骂阵,真要是传到人家耳朵里,只怕叫你吃
不了兜着走!“

  来旺儿嘴硬逞强说:“我怕他个狗屁。”话没说完,和衣躺倒在沙发上,嘴
上嘀咕一阵,不一会便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果然有传话的,向西门庆汇报了来旺儿酗酒骂街的事,西门庆眉头
紧锁,当时嘴上没说什么,却把这笔帐牢牢记在了心里,心中暗道,好个来旺儿,
吃豹子胆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下辱骂我西门庆,有朝一日,除非他不栽到我的手
上,要不然够叫他喝一壶的。当然,这些话西门庆没说出口,他现在是领导,时
时刻刻得注意保持领导的风度。

  也是活该有事,偏偏在这个时候,清河市第一、二、三人民医院连续发生了
几起医疗事故,一些在医院里打过针的少年儿童,出现了明显的“四不”特征:
站不直,坐不拢,蹲不下,躺不平,走起路来姿势像卓别林。学校和家长反映十
分强烈,社会上也议论纷纷,此事引起了清河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决定对
这件事进行追查。很快,结果出来了,那些少年儿童的病症叫“臂肌挛缩症”,
是注射青霉素时掺入笨甲醇溶液所致。再往下追查,那些国家早已明令禁止使用
的过期笨甲醇,都是从西门庆医药公司批发出来的。

  检察院立案侦查,落实事故责任人,最后落实到来旺儿头上,原来这批药品,
都是他在春节前后从无极医药市场进的货。检察院的同志上门征求西门庆的意见,
西门庆皱着眉头,一付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社会上
反映这么大,我想保也是保不住的,你们该抓就抓吧。”

  等检察院的同志走后,西门庆立马又给检察长宋乔年打电话,说道:“宋检,
郑来旺那人,我同意抓,这种混入我们革命队伍的蛀虫,不抓不足以平民愤,抓
了大快人心。”宋乔年在电话那头说:“既然西主席这么说,那人我们就抓了,
感谢西主席支持我们的工作。”

  于是检察院的同志连夜出动,将来旺儿在被窝里活活生擒,给他戴手铐时,
来旺儿才如梦初醒,跪在地上直磕头,连声说道:“同志,同志,我是冤枉的…
…”惠莲也吓傻了眼,拉着来旺儿的衣角不放,口口声声说要给西经理打电话,
检察院的同志哪里管得了那些,拉开惠莲,威吓道:“再闹下去,办你个妨碍公
务罪。”惠莲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来旺儿被带走了。

  惠莲自从来旺儿被抓走后,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黄着脸儿,只是关闭房门
哭泣,茶饭不饮。

  西门庆派玉箫来做她的思想政治工作,那玉箫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抚着她的
肩膀道:“惠莲姐姐,你放宽心,西经理说了,这事只是教育一下他,眼下群众
意见大,反映比较强烈,等这阵风声过去了,来旺儿就没事了。”惠莲揉着哭得
红肿的眼睛,说道:“好玉箫,西经理真是那般说的?”玉箫道:“我还会骗你?
西经理亲口对我交待的,让我给你捎信,还说过几天他来看望你,唉,这事也怪
来旺儿喝多了酒胡乱狂言,什么大不了是个死,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惹恼了
西经理,才生出这许多事端。”

  经过一番艰苦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惠莲方才不哭了,每日淡扫蛾眉,薄施
脂粉,到公司里去上班。每每发现,公司同事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她,惠莲心里仿
佛爬着千万只蚂蚁,针扎似的难受。她一天三次去找西门庆,催促他赶紧活动放
人,西门庆笑着回答说:“惠莲你别急,这几天我正在找人活动,放人是迟早的
事情。”说着要过来搂抱她,惠莲身子一扭,说道:“这儿不方便的,晚上来我
家吧。”

  这回西门庆没开他的那辆淫车,而是先打的来到惠莲家附近,然后步行几分
钟,敲开惠莲的门。二人直奔主题,搂抱着滚到床上,狠劲儿亲了一阵嘴。惠莲
搂着西门庆的脖子说道:“庆哥,你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托人说情把来旺儿放
出来,这一出来,我怎么也不会再让他喝酒胡言了。往后我惠莲就更是成了庆哥
的人,随你想怎么样玩儿都行,如果你嫌来旺儿碍事,我同他扯离婚书,一心一
意同你好,随便来旺儿自己去做点什么生意,也就行了。”

  西门庆笑道:“我的亲亲,你的每句话对我都是圣旨,依你说的便是了,明
日我给宋检打个电话,让检察院放他出来。你也不消发愁,愁坏了身子庆哥心痛
哩!”边说边解开她的衣扣,要同惠莲云雨。惠莲听了西门庆这几句话,心情略
微好受了些,将手伸到西门庆的两腿之间,握住阳物,说道:“庆哥好大个物什。”
西门庆道:“莫非你今天才发现?”惠莲羞涩地说:“哪能呢,我头一回同你一
起就发现了,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西门庆听了哈哈大笑,扳倒惠莲,二人做
成一处。

  惠莲同西门庆共度良宵之后,心里比先前踏实多了,说话办事多少恢复了往
日的泼辣风格,仿佛来旺儿不是被检察院抓了,而是去某地出差。她没料到,检
察院并非西门庆开的私家衙门,来旺儿一旦被抓进去,想放出来也不会那么容易,
发生在清河市的那次医疗事故被上报到省里,省领导明确指示:此案事关重大,
无论涉及到什么人,无论有什么样的背景,都要一查到底。可怜来旺儿,像只掉
进陷阱里的兔子,成了那次医疗事故的垫背人,活生生被当了一回反面教材。

  案子不久就结了,郑来旺贩卖假药致人伤残,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经
清河市人民法院审理,判决郑来旺有期徒刑12年。应伯爵是新闻工作者,自然不
会放掉这么重大的新闻线索,迅速出击采访,写了个长篇通讯,标题是《从模范
到囚犯——郑来旺一案带给我们的启示》,文章陈述了郑来旺一系列犯罪事实之
后,以沉痛的笔触写道:“如果我们放松了思想改造,对资产阶级那一套侵袭腐
蚀听之任之,即使他今天成了模范,明天也有可能会成为囚犯,郑来旺一案带给
我们的教训是多么的深刻啊!”

  这篇文章刊登在《清河日报》周末版的头版位置,配了几张来旺儿被剃了光
头的照片,在清河市大为轰动。报纸送到西门庆医药公司,惠莲见了,脸色顿时
煞白,身子摇晃几下,仿佛四周有无数道目光正盯着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
去。也没向谁请个假,径自逃也似的悄悄溜出来,回到家里,倒插了门,独自哭
泣不止。就在这天夜晚,宋惠莲投河自尽了,亡年2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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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宋惠莲投水自尽后,其父宋仁嫌抚恤金给少了,到西门庆医药公司大闹了一
场,口口声声说道:“我家女儿好端端一个人,进了你们公司就出这种祸事,好
歹也要讨个说法。”云云。秘书张松被宋仁缠得不耐烦了,说道:“家有家规,
国有国法,一个单位也有单位的规章制度,人死了,我们深表同情,但是规章制
度在那儿明摆着,谁也不能乱来。”宋仁不依,要找经理西门庆解决问题,张松
说:“西经理到市里开会去了。”

  宋仁赖在公司不走,说道:“我这条老命今天就交给你们了,反正惠莲不在
了,我也跟随她去。”说罢往地上一坐,准备打持久战。张松无计可施,只好将
宋仁请到接待室椅子上坐下,端茶递水,又备好午餐,像伺候祖宗似的,半点也
不敢怠慢。瞅个空子,给西门庆打了个电话,汇报公司这边的情况,西门庆这会
儿正在李瓶儿家玩耍,好兴致受到干扰,心里一百个不乐意,批评张松道:“你
们这帮白吃食的,连点芝麻小事都处理不了,样样事都得我亲自出面,我养你们
这些废人干什么?”

  批评归批评,工作还是得做,西门庆从李瓶儿家告辞,开车回到公司。一上
楼见了宋仁,嗓子眼便沙哑了,又是打恭又是握手,说道:“前辈请节哀。惠莲
出这样的事,公司员工心情都很沉痛,这几天我也同大家一样,吃不好饭,睡不
好觉。”宋仁道:“恐怕天天做恶梦吧?”

  西门庆并不生气,说道:“恶梦倒没做过,只是有一回,梦见惠莲回到家里,
您老人家正拿根棒槌追着她打哩。”宋仁脸上一阵发白,西门庆说的是做梦,他
也不便反驳,换了个话题说道:“女儿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西经理,在你的眼
里,一条人命才值两千块钱?”

  西门庆道:“生命是无价的,哪能只值这区区两千块钱?您说的惠莲的抚恤
金问题,这方面国家有政策,我们公司也不能不依法办事。话说回来,惠莲出这
样的事,虽说不幸,但她一不是革命烈士,二不是因公殉职,如果公司多发了抚
恤金,也不好向其他职工作解释,再说,如果今后再有这种事,钱给少了,别人
会说我西门庆一碗水没端平。”

  宋仁哼了一声,说道:“我不管西经理那些,人死了,尸体停放在家里,没
钱我办不了丧事。”

  西门庆道:“既然是这样,我说个办法您看是否能行?这里有两千元,原本
准备惠莲发丧时送到您家的,现在您来了,先拿这钱去用,算我西门庆一份心意。
另外,如果不够的话,您再拿三千元去花,算是向我私人借的。”

  宋仁心里飞快算了笔帐,三千加两千,一共五千元,预定的要款目标差不多
了,于是说道:“丑话说在前头,我宋仁也没什么大本事,借西经理的那三千元,
不一定还得了,即使要还也是个无期的。”西门庆笑道:“您这是说哪里话,既
有难处,尽管拿去用就是了,提什么还不还的,羞煞我了。”说着从抽屉里拿出
个信封,将五千元装上,递给宋仁,宋仁这才感恩戴德地走了。

  宋仁刚走一会,西门庆正在心里琢磨,下一步去泡哪个妹妹,门外又响起了
敲门声。进来的那人相貌憨厚,皮肤黝黑,一眼看上去是个农村青年模样的,却
偏偏打扮成个新潮派,皮鞋锃亮,西服革履,一条鲜红的领带系得有些歪,更像
是一幕滑稽戏中的小丑。西门庆不认识此人,想了想,也记不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面,于是问道:“你是——?”那年轻后生润润嗓子,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答道
:“爹,我叫陈经济,专程看您老人家来了。”

  西门庆一愣,他摸摸脑袋,怎么也想不起啥时候有了这么个叫陈经济的儿子。
陈经济嘴巴十分乖巧,说道:“我就知道会吓爹一大跳的,我来之前,西门大姐
要给您老人家打电话,被我拦了,我的意思是忽然出现在爹面前,像从石头缝里
蹦出来似的,给爹一个意外的惊喜。

  再说我也为爹体谅,怕爹不愿意在公司里声张西门大姐的事儿。噢,说半天
忘了交待我是谁,我,陈经济,西门大姐的的男朋友——您老人家未来的女婿。


  实际上,陈经济不说,西门庆也早猜到了,女儿西门大姐,是西门庆的一笔
风流孽债,他一直讳忌此事,从不愿意对旁人谈起。现在这个自称是他未来女婿
的陈经济,主动上门来寻找岳父大人,西门庆知道绕不开了。于是关怀地问道:
“西门大姐最近情况怎么样?”陈经济说:“托爹的福,日子过得还行,爹每月
寄的100 元生活费,她都收到了,让我代表她谢谢爹的养育之恩。”

  西门庆道:“自家儿女谢个什么,只要她能好好过日子,我也就放心了。”
陈经济道:“这个不消说得,我和西门大姐虽说生在农村,但是艰苦的生活更难
锻炼人,不少伟人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比如毛泽东、朱德、邓小平、彭德怀……
我们不一定能成伟人,可我们还是有远大志向的。爹,向你汇报一下,我和西门
大姐商量好了,她现在正在湖南老家那边学裁缝手艺,准备将来搞服装设计,我
呢,听说爹的生意做得红火,想来投靠爹,争取在爹的栽培下,成为对社会有贡
献的有用之材。”

  西门庆背过身去,皱了皱眉头,他在考虑如何安排这个石头缝里蹦出的陈经
济,忽然想出一个办法:前不久,他和潘金莲筹划成立一家美容按摩中心,由潘
金莲出任经理,挂靠到西门庆医药公司名下,成为该母公司下辖的又一个窗口,
用官场俗语说叫做“把面包尽量做大”。

  眼前这个陈经济,志向远大,脑袋瓜子反应灵巧,也许是个可造之才。于是,
把心中的想法透露了一二。

  陈经济听说有这么个即将开张的美容按摩中心,而且要委派他去当经理助理,
连连说道:“谢谢爹,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爹的期望。”西门庆道:“什么
爹不爹的,公司人多嘴杂,往后不要这般叫了。”陈经济问道:“不叫爹,叫个
什么?”西门庆想了想,说道:“你就叫西经理吧,公司职工全都这么叫的。”
陈经济道:“是,西经理。”说着起身告辞。看着陈经济的背影,西门庆心里像
碰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80年代初,中国兴起一股打工潮,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南下的火车载
着成千上万新移民,载着他们绮丽多姿的梦,呼啸着进入深圳。西门庆夹在一群
打工仔中,并不显眼,他那时还小,才17岁,和吴月娘的恋爱,被未来的岳父吴
千户横加干涉,爱情再也难得向纵深发展,革命暂时陷入低谷。听说深圳是赚钱
的好地方,西门庆一睹气,乘上南下的火车,匆匆离开清河,甚至没来得及给吴
月娘打声招呼。

  西门庆打工的地方,是日本商人开的一家鞋厂,每天工作10小时,节假日也
不休息。请的监工是中国人,却比日本鬼子还凶狠,瞪着双发绿的眼睛,专在打
工仔打工妹身上挑剌。西门庆何曾吃过这种苦?才上了三天班,就不愿干了,混
迹于街头、火车站,同一帮专事坑蒙拐骗的混混儿打得火热。

  混混儿的头儿叫何蛮子,是独眼龙,那只坏了的眼睛,据说是同人打架被刺
瞎的。何蛮子为人凶狠骄横,是个难予让人接近的主儿,但他有个好色的毛病,
每逢到歌舞厅、发廊屋去泡妞,总要带上西门庆,说这屁小孩机灵,可以让他把
门放哨。

  何蛮子经常去的一个地方叫“春色发屋”,那家发屋有个新疆妓女,叫爱弥
拉,长相酷似俄罗斯女郎,何蛮子炫耀说,他在爱弥拉身上找到了一种骑洋马的
感觉。何蛮子还说,爱弥拉特性感,床上功夫非常了得,凭他何蛮子的能耐,也
只能打个平手。西门庆特别留意观察了一下,每次何蛮子和爱弥拉上床,时间总
在45分钟以上,有一次最长的时间,竟然坚持到两小时。

  爱弥拉还有个特点,当她达到性高潮时,一定会尖声叫唤,每次叫唤都是两
句话,不是“我爱你”就是“快干我”,听着爱弥拉拿腔捏调的叫唤声,像是听
一个外国女人用她不熟悉的中国话大声叫卖,西门庆觉得非常刺激。但是,爱弥
拉的叫唤声出现之前,那段等待的时间却十分难熬,西门庆站在窗前,听着屋子
里铁床摇晃的声音,心里像爬过无数只毛毛虫,真是奇痒难忍。

  西门庆是个聪明人,他得找地方消磨时间。当然,他可以向何蛮子学习,也
找个妓女玩玩,但是那得花钱,其时,西门庆还是个流氓无产者,腰包里瘪瘪的,
他明白这么一个道理:玩女人仅仅凭爱好,而没有物质基础,那是万万不行的。
西门庆暗中四下观察打探,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就在这家“春色发屋”里,有
个同他差不多大小的洗头妹。

  洗头妹是湖南人,姓陈,西门庆问她叫陈什么,她摇摇头,回答说,你就叫
我小陈吧。西门庆笑笑,他知道洗头妹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在谁面前,都
不会说自己真实的姓名,恐怕连这个陈姓也是她编的吧。于是不再问她姓名,说
道:“你这么小,就出来打工,还是个童工吧?是违反劳动法的。”小陈说:
“你以为自己有多大?我再怎么小,也比你大一圈哩。”

  小陈说的是一句荤话,这种场合的女孩子,受环境污染惯了,荤话出口成章,
像山洞里生活的一种盲鱼,没眼睛也能到处游。那时候,西门庆还没有经历多少
情场的洗礼,这话听来有些新鲜,他想了一会,始终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问道
:“这就怪了,我怎么会比你小一圈呢?”小陈扑哧一笑,脸微微红了,不再理
西门庆,低下头去捅那只蜂窝煤炉子。西门庆依然缠着小陈说这说那,小陈反问
他:“刚才你说我小,我看你才小哩,屁大的小孩就跟那些人混?”西门庆说:
“出来谋生不容易,我也就为混碗饭吃。”

  这么一句话,好象触动了小陈的心事,她叹口气,用手撩撩额前的头发,好
半天不再吱声。

  过了一会,小陈又问他:“你为什么没找个妹子进去玩?连十几岁的中学生
也玩呢。”西门庆没想到小陈居然这么问他,也不好说没钱玩那个理由,沉吟片
刻,严肃地说道:“没有感情做那种事,有什么意思?人毕竟是个感情动物,你
说是不是?”西门庆说着,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小陈,细心观察小陈脸上的表情。

  小陈说:“没看出来,你这么小,倒是个讲感情的。”从小陈迷离的眼睛中,
西门庆看出她的心思有些活了,心中暗喜,趁热打铁地说道:“如果说我爱上了
哪个女孩子,我一定要像爱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珍惜她。”小陈瞅西门庆一眼,说
道:“男人都那样,说的比唱歌还好听。”

  西门庆说:“我可以对天发誓。”说着一手拉着小陈,一手捂在心口上,就
要发誓。小陈慌忙扯脱他的手,说道:“哪个要你发誓了?你爱惜不爱惜别人关
我什么事?”说着走进发屋为客人洗头去了。

  这个湘妹小陈,成了西门庆的重点发展对象,经过一段时间的“感情培养”,
西门庆感到时机成熟了,向小陈发起猛烈的进攻,经过搂抱、亲嘴、抚摸乳房的
三大战役,他们终于上床了。谁知道这一上床,就生产出了“爱情的结晶”,大
概半年后,小陈叫西门庆摸她的肚子,西门庆说:“为什么要摸肚子,我偏要摸
你的波。”小陈撒娇说:“你摸嘛,你摸嘛。”边说着边把他的头往自己肚子上
按,让西门庆听里边的声音。西门庆这才知道坏事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小
陈仍在一旁小声说:“你摸这儿,小东西在一下下踢我哩。”西门庆哪有心情去
摸小陈的肚子,他在心里犯愁,在想办法应付这突发事件。

  过了几天,西门庆找到小陈,吞吞吐吐地说:“去医院做人流吧。”小陈瞪
他一眼,说道:“要去你去,孩子生下来我自己带,不要你负责。”西门庆解释
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俩人都还小,今后还要为革命做许多工作,现
在要了孩子,会是个累赘。再说——”西门庆停顿一下,接着说,“再说我们也
没拿结婚证,这孩子生下来只怕户口也上不了。”小陈呜呜哭了起来,捂着脸说
道:“不管你怎么说,这孩子我都要定了,你想管就管,不想管我也不勉强。”

  小陈是个倔犟的女子,后来她果然把孩子生下来了,但十分不幸,她得了产
褥热,生下孩子后第七天,就仓促离开了人世。接到这个噩耗,小陈的父母从湖
南老家赶到深圳,哭得像一对泪人儿。他们一打听,都是西门庆惹的祸,扯着西
门庆便要往公安局里送,口口声声扬言,要抱着孩子,到西门庆的老家清河去大
闹一场。西门庆打恭作揖道:“有事好商量,有话慢慢说嘛。”小陈的父母说,
人都死了,怎么商量法?还有这个孩子,是你们西门家的孽种,我们陈家无论如
何不会要。西门庆哭丧着脸,说道:“伯伯伯母,我西门庆连婚都没结,怎么好
带个孩子回家?”

  孩子双方都不愿意要,最后由“春色发屋”老板娘和何蛮子共同出面,协商
出一个解决方案:孩子由小陈的父母带回湖南抚养,西门庆每月付100 元抚养费,
另外,小陈死了,没钱安葬,因小陈的死,她父母从湖南赶到深圳,也花了不少
的路费,西门庆得出500 元安葬费,1000元路费。其时,西门庆才出道不久,哪
里拿得出那笔钱来,幸亏“春色发屋”老板娘和何蛮子两方面鼎力相助,才凑足
了这1500元,了结了这桩为难的事。

  那个给众人添麻烦的孩子,当时谁也没心情去管,胡乱取了个名字,叫做西
门大姐。何曾想到,星转斗移,日月变更,到了九十年代末,西门大姐初长成,
也学习她父母的先进经验,小小年龄便搞起了早恋。于是,西门庆今后的工作、
生活和学习中,因此多了个让他略显尴尬的女婿陈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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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西门庆想隐瞒他在湖南有个女儿的想法,其实是掩耳盗铃。早在十几年前,
吴月娘就知道了这回事,那时西门庆还在医院当麻醉师,有一天,吴月娘收到一
封湖南来的信,觉得好生奇怪,拆开一看,抬头第一句话是:“吴月娘女士,你
好,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得让你知道,并有劳你出面解决,希望你不要推辞。”吴
月娘接着往下看,信中说道,西门庆同小陈生下的那个西门大姐,已经到上小学
的年龄了,却无钱读书,西门庆答应给西门大姐每月100 元的生活费,起初两三
年还断断续续给了,后来就再也没寄,写信催促,他甚至连信也不回一封,“不
管怎么说,这个女儿都是他的亲生骨肉,如此不念亲情,与畜牲何异?写这封信
的目的是要请吴月娘女士出面敦促一下,如果他仍旧一意孤行,不日我将携外孙
女西门大姐北上清河,来讨个人间公道。”

  吴月娘看到此处,眼泪簌簌掉下来了,心中骂道:千刀万剐的负心贼,竟背
着我在外边做这种丑事,叫我拿何脸面见人?等西门庆回到家里,吴月娘开门见
山问道:“你在湖南还有个女儿?”西门庆一怔,随即说道:“又是听哪个嚼舌
头的胡乱编排的?他们这是造谣污蔑,如果有人造谣说我生产了原子弹,难道你
也相信?”吴月娘拿出那封信,一边抖落一边说道:“你还想骗我?人家信都寄
来了,看看你在外头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养了个野丫头,已经快上小学了,一直
还瞒着我,呜呜……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哟,老天爷这般惩罚我……”

  西门庆知道再也瞒不住了,这才采取坦白从宽的战略,将西门大姐的来历一
五一十说了,“也不能全怪我,那时你家里反对我们的婚事,万般无奈之下,我
只好只身一人闯深圳,没有爱的滋润,难耐孤独和寂寞,加上那个陈小姐待我太
好,一时糊涂,就犯下了这个错,念在我们夫妻感情的份上,还望娘子海涵。”
吴月娘嘤嘤哭着,早已成了泪人儿,声音哽咽地说道:“良缘孽缘,都是菩萨赐
予的,命再苦,我也只好认了,呜呜……”

  吴月娘是个信佛的女居士,息事宁人惯了,宁愿人负我,也不愿我负人,即
使老公有外遇,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儿,她也没有过多去追究,而是忍辱负重,每
月给西门大姐寄100 元生活费,汇款单上的落款依然签下西门庆三个字。

  日子就这么一年年往下过。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自从西门庆下海经商后,
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存折上有钱,日子也过得舒心,尽管
西门庆爱在外头拈花惹草,但是吴月娘眼不见心不烦,也懒得去管太多,只是有
一桩事,一直搁在吴月娘心上,时间长了就成了心病:结婚这么多年,她和西门
庆一直没有孩子,到医院检查过了,医生说问题出在吴月娘身上,病症名称很怪,
叫什么习惯性子宫外孕。

  在吴月娘的心里,已经接受了西门大姐,自己不能生育,她把西门大姐当作
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她甚至动过这样的念头:将西门大姐接到清河来,同自己一
块过日子,也好有个伴儿,西门庆听吴月娘说了,连连摇头道:“使不得,使不
得,娘子是妇人之仁,这样要误事的。”

  吴月娘只好作罢。

  有一次,吴月娘同李瓶儿在一起聊天,谈得兴起,把这桩秘密悄悄说了,千
叮咛万嘱托,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用不着李瓶
儿告诉,潘金莲、春梅、李娇儿、卓丢儿、孟玉楼、李桂卿、李桂姐等姘头们,
对此事早有耳闻,她们凑在一处时经常互相开玩笑,暗地里给每人封了头衔,依
先后顺序叫吴月娘大娘,卓丢儿二娘,孟玉楼三娘、李娇儿四娘、潘金莲五娘、
李瓶儿六娘、李桂卿、李桂姐七娘、八娘,庞春梅被西门庆收编后,自然获得了
九娘的光荣称号,那位投河自尽了的宋惠莲,则暂时排在末尾,成了十娘。

  潘金莲是个出了名的醋罐子,听说西门庆在湖南有个女儿,缠着他不依不饶,
说道:“庆哥,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像猴子扳苞谷似的,扳一个丢一个。”西
门庆笑道:“阿莲这又是发哪门子牢骚?”潘金莲嘟着嘴说:“我哪敢发牢骚?
庆哥,问你一句话,你得老实告诉我,人家都说你在湖南还有个女儿?”西门庆
一愣,说道:“什么女儿,你听谁瞎说的?”潘金莲冷笑道:“满世界上的人都
知道了,你还想瞒我?”

  西门庆厚着脸皮,上来一把搂住潘金莲,亲了个嘴儿,说道:“小乖乖,人
年轻时谁不犯错误?我也悔其少作呢。再说,毛老头教导我们,允许人犯错误,
还要允许人改正错误,阿莲难道说不允许我改正错误?”潘金莲正色说道:“以
前你的那些劳什子我管不了,从今以后,你那本风流帐上,不许再增添新篇章。”
西门庆笑着打趣道:“如果再增添了呢?”潘金莲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是再
敢到处寻花问柳,我也红杏出墙。”

  二十世纪末,中国兴起了一股女权主义的浪潮,而潘金莲则身体力行,是女
权主义理论在清河市的具体实践者。她对西门庆扬言要红杏出墙,虽然是一时睹
气说的话,但是深究起来,在她的心底里,红杏出墙的念头像颗倔犟的种子,正
探头探脑地向上生长,一旦遇到合适的时机,这颗种子就会长成一棵树。

  陈经济的到来,使潘金莲眼前一亮。这陈经济,穿着西服,梳着分头,活脱
脱一个奶油小生形象。如果再打扮得洋气点,就让人怀疑是蔡国庆第二了。潘金
莲是个成熟的女人,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男人,对这类奶油小生型的小男人,打心
眼里有种慈母似的爱怜。加上陈经济那张能说会道的小油嘴,口口声声叫她“潘
经理”,把个潘金莲喜欢得不行,连声在心里感谢西门庆,给她新开张的按摩中
心派来了这么一位经理助理。

  西门庆是清河市的名流,社会关系广,路子多,美容按摩中心一开业,各路
英雄豪杰纷纷前来捧场,生意好得出奇。人逢喜事精神爽,潘金莲数着花花绿绿
的钞票,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只是人有些辛苦,每天大量的接待和应酬,忙
得屁股难沾板凳,难得有个清闲的日子。

  好在潘金莲是个懂得自我调节的人,即使工作再忙再累,也要抽空做做美容
面膜。

  这天晚上,美容按摩中心客人不多,潘金莲让春梅给她做了个面膜,搬张椅
子,坐到院子里歇息。院子里有个葡萄架,眼下刚刚进入初夏,架子上没结葡萄,
但是那一片浓密的葡萄叶,长势却十分喜人,尤其是夜晚,坐在葡萄架下,一任
银白色月光笼罩,真正叫人心旷神怡。

  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潘金莲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感觉到一种缺憾:要是旁
边有个相亲相爱的人,该多好啊!可是负心汉西门庆,自从美容按摩中心开张那
天来剪彩后,有一个多月没见人影了,不知又泡上了那个美眉。

  正想着,忽听得“吱呀”一声,院子连接按摩中心的那扇门被人推开了。一
条人影从灯光处蹿到黑暗中,紧走几步,来到葡萄架下,从裤裆中掏出那物什,
毫不客气地解起了小溲。在静夜中,刷刷的水声分外刺耳,潘金莲又气又急,还
有点儿发窘,起初她以为是哪个无聊的客人,待到看清楚那人是陈经济时,便忍
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陈经济这才发现院子里有人,回过头来,不慌不忙地收进了那物什,扣上扣
子,走过来问道:“是哪位妹妹,胆敢躲在此处偷懒?”潘金莲怒道:“妹妹你
个头,年纪轻轻的,一点没正经,都是向你那个风流爹学习的结果。”陈经济道
:“原来是五娘,此话差矣,五娘说我学习风流爹,真是天大的冤枉,直到如今,
除了西门大姐外,我连其他任何一个女子的手都没碰过。”

  陈经济来到美容按摩中心后,潘金莲同他有过一次长谈,通过那次谈话,潘
金莲弄清了陈经济的来历,背着人时,她常常同陈经济开玩笑,口口声声叫他
“儿子”,而陈经济则叫她“五娘”,这样的称呼成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一个秘密。
当然,当着外人的面,他们是不会那么放肆的,陈经济规矩地叫潘金莲“潘经理”,
潘金莲叫陈经济“小陈”,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会儿,院子里就他们二人,也就用不着那么规矩。潘金莲听陈经济如此替
自己辩白,不由得说道:“儿子,你没摸过其他女人的手,是不是觉得太亏了?”
陈经济道:“瞧五娘说的,我一个打工仔,哪里敢有那些非份之想?”潘金莲道
:“听儿子这话,如果不是打工仔,还是会有所作为的?”陈经济走近一步,挨
着潘金莲身边的石凳坐下,嘻皮笑脸地说道:“那要看是什么人了。要是寻常女
子,我懒得拿正眼去瞧;要是像五娘这样的,容儿子说句大实话——我做梦都想。”
说着,色迷迷的眼睛盯着潘金莲,虽说是在黑暗里,潘金莲仍然觉得陈经济的那
道目光像把刀子,直刺得她脸热心跳。

  潘金莲把目光移向一边,嗔怒道:“你忒大胆,无论如何,我好歹也算个长
辈,竟同五娘开这种玩笑,看我不告诉西门庆,叫他好生教训你。”陈经济赶紧
陪礼道:“五娘息怒,千万别把这话告诉我那个风流爹,他是个只许州官放火,
不让百姓点灯的,何况他对五娘宠爱有加,如果知道我敢对五娘有半点不恭,立
马要把我开除掉哩。”

  潘金莲“扑哧”一笑,说道:“我还当你真有天大的胆子哩,原来胆子比针
尖还小。”陈经济听潘金莲的口风,又有了些另外的意思,于是一膝跪在她面前,
说道:“五娘,求你老人家发发慈悲,别再折磨我了。”潘金莲道:“这就怪了,
好端端的,我凭什么折磨你?”陈经济道:“自从第一天见到五娘,我心里头就
生出了无限爱慕,五娘的美貌赛过天仙,儿子始终萦绕于心,只要能同五娘在一
起多说说话,儿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陈经济这话,至少有一半是打心眼里流露出来的。陈经济从小生长在农村,
见到女子的大多数是村姑村嫂,如今进了城,见了那些穿戴洋气的女子,就像吃
惯了萝卜白菜的人头一遭吃海鲜,心中充满了新鲜和好奇。何况,潘金莲有双勾
人魂魄的眼睛,她身上那种妖冶妩媚的女人味,对陈经济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见陈经济久久跪在地上,潘金莲朝四周看看,说道:“还不快起来,让人看
见了,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陈经济撒赖道:“要叫我起来,五娘得答应我一
个条件。”潘金莲道:“你起不起来关我什么事,愿意跪的话,在这儿跪上十天
半月,也没人管。”陈经济道:“难道五娘真有那么狠心?我不信,打死我也不
信。”潘金莲道:“小油嘴儿,你就给我快快起来吧。”

  潘金莲说着,用手去拉他,却被陈经济将那只手捉住,贴在嘴唇上亲了一口。
像被电麻了一下似的,潘金莲心儿怦怦一阵乱跳,她想抽回那只手,可行动不听
指挥,那只手像只听话的兔子,乖乖地被陈经济捉着,翻来覆去的把玩,直到陈
经济要把那只手塞进他的裤裆里,潘金莲才警觉地抽了回来。

  列位看官,尽管潘金莲是个富有现代色彩的女权主义者,但是在骨子里,她
依然还是有些封建,想想西门庆同陈经济的关系,再想想自己同西门庆的关系,
总觉得有点别扭。心中暗暗想道:要是陈经济不是西门庆的女婿,那么她要红杏
出墙,说不定会将这奶油小生作为首选目标。这么想着想着,嘴上不觉咕哝道:
“经济,你知识广,读的书多,世上哪有儿子同娘乱伦的?”

  陈经济道:“五娘,这你就不懂了,莫说我只是爹的女婿,即使是爹的亲生
儿子,五娘也是后妈,我同五娘就算有什么事,也算不得乱伦。”见潘金莲低头
沉思,陈经济又道:“有部小说叫《雷雨》,是大作家曹禺先生写的,后来改编
成了电视剧,不知五娘看过没有?”潘金莲催促道:“你快说来我听听。”

  陈经济略作思索,不紧不慢地说道:“小说《雷雨》里头有个叫繁漪的女人,
是周朴园娶的小老婆,却日夜思念周朴园同前妻生的儿子,这种打破封建藩篱的
爱情,是世界上最纯正的爱情,也是最伟大的爱情。”潘金莲道:“哦,竟真的
有这种事?我连在戏文中也没见过哩。”

  陈经济继续说道:“还有个作家叫苏童,写了部小说叫《妻妾成群》,后来
也改编成了电影,还被香港人改编成电视剧,叫《大红灯笼高高挂》,里头有个
叫陈佐千的老爷,大小老婆一共娶了四五个,没料到那些大小老婆,最后全都一
个个红杏出墙,把个陈家闹得乌烟瘴气。

  和苏童同居一城的作家叶兆言,写了部小说叫《花影》,改编成电影叫《风
月》,说的也是一位锁在深深院宅的小老婆,爱上了老公同前妻生的儿子……。


  听陈经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作家和小说名,潘金莲不由得打从心眼里佩服起
来,她偷偷瞄一眼陈经济,眼中饱含着丝丝妩媚、绵绵情意,说道:“真看不出,
经济还是个文学青年哩!”

  陈经济赶紧说道:“五娘这不是骂我吗?千万别说我是文学青年,如今这年
头,说人是文学青年,比挖祖坟还叫人难受。经济再不济,也能混个网络作家的
头衔吧。五娘,不瞒你说,如今赶上了网络时代,我陈经济不甘落后,也上了网,
混得还不算赖,在网上,我陈经济是个很走红的网络作家哩。”

  潘金莲惊叹道:“原来儿子是网络作家,成天见电视上说网络网络的,我也
没在意,以为网络隔着十万八千里地,没想到网络这么快已经到了身边。”陈经
济道:“可不是,原先我也以为网络很神秘,一旦上了网,才知道网络其实比小
屁孩吹泡泡糖还简单。”

  接着陈经济神吹胡侃,向潘金莲讲起了网络上的一些趣事,什么聊天室,什
么BBS ,什么ICQ ,什么网恋,等等。广东有个女孩,就为聊天室里的几夜长谈,
千里迢迢坐飞机到哈尔滨,去见她网恋的对象,谁知道一见面,才发现对方也是
女孩;福建还有个网名叫小蓝猫的女孩,为一场失恋的网络爱情投江自杀了哩。

  潘金莲听得一头雾水,直觉得新鲜好玩,身子不觉朝陈经济跟前靠了靠,说
道:“儿子对网络这般痴迷,不会也在搞网恋吧?”陈经济道:“哪能呢,网上
那些自称美眉的女孩,在现实生活是见了面,一个个全都是恐龙,哪里抵得上五
娘一个脚趾头?”

  潘金莲被陈经济夸得心花怒放,谦虚地说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十全十美。”
想了一会,又问:“你刚才说的恐龙,是什么意思?”陈经济解释道:“在网上,
恐龙指的是丑女,一见面,保证会吓得半死。”潘金莲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看来我也要向儿子学习上网。”说着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盯着陈经济,即使在
黑暗中,陈经济也能感受到潘金莲那颗荡漾的春心。

  机会来了,陈经济自然不肯放过,一把拉住潘金莲的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说道:“好五娘,儿子想你想得好心苦。”潘金莲道:“小冤家,你真是个活强
盗,上来就拉手,让人瞧见了,教五娘这张脸往哪里放?”陈经济见潘金莲嘴上
强硬,手却乖乖地任凭他捏着,知道妇人心已经活了,不由得更加放肆起来,搂
住潘金莲的脖子,就要亲嘴。潘金莲挣扎着,小声嘀咕道:“我的亲亲,这儿人
多眼杂,哪是寻乐的地方,你今天非要叫五娘丢脸不可。”陈经济道:“想五娘
想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我不管那么多了……”

  两人正闹腾着,忽听得春梅叫“阿莲姐”的声音,陈经济和潘金莲这才慌忙
住手,在葡萄架下正襟危坐。春梅走过来,看清了潘金莲同陈经济坐在一起时,
心上不由泛起了一股酸劲,话中带刺地说道:“刚才一阵来了好多客人,小姐们
忙得连喘气也顾不上,到处找潘经理、陈助理,你们俩个好逍遥,原来是躲在院
子里歇凉啊。”潘金莲嗔道:“小妮子,谁在歇凉啦,我同小陈在这里谈工作哩。”

  春梅嘻嘻一笑,说道:“黑灯瞎火的,谈工作,哄鬼哩。”说着转身便走。
潘金莲、陈经济跟在春梅后面,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月光下的葡萄架。进到屋子里
的时候,陈经济瞅了瞅潘金莲,潘金莲冲他使了个眼色,是有话慢慢说的意思。
陈经济眨眨眼,表示明白了,然后像没事儿似的,忙着去应付那些美容按摩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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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眼见得潘金莲同陈经济眉目传情,春梅心里很不是滋味,到了夜晚,潘金莲
搂着她要亲热,被春梅轻轻推开了,背转过身子,一声不吭。潘金莲关心地问:
“是不是感冒了?有没有发烧?”春梅没好气地抢白道:“你才发烧呢!”潘金
莲说:“小妮子,这么大的火气,小心烧坏了肚子肠子。”春梅道:“阿莲姐姐,
我问你一句话,你这样做,对不对得起庆哥?”

  潘金莲愣了一下,说道:“你是说我同奶油小生陈经济的事?春梅,实话对
你说吧,那个陈经济,别看是个农村青年,却挺好学上进的,说起典故来样样都
懂,知识渊博得很,而且还特前卫,如今已经上网了哩,我从内心里讲,真的有
点点喜欢他——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之间还是同志关系。至于对不对得起庆
哥,春梅,这个话题别提了,说起来叫人伤心,他西门庆到处寻花问柳,哪一点
对得起我?”

  听潘金莲这么说,春梅也有些愤愤不平,自从被西门庆睡过之后,起初一段
时间,西门庆时常还来看看她,后来便庭前冷落车马稀,再难见到他的影子,耳
边却不断听到他泡妞的传闻,每每听说西门庆又同哪个妞相好,春梅就免不了一
阵心酸,这样的传闻听多了,她的心渐渐冷了,差不多快成一团死灰了。一念至
此,春梅恨恨地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潘金莲道:“所以我们女人要站起
来,不能仅仅以当月亮为荣。”

  春梅道:“姐姐这话说得有理。”她转过身子,朝潘金莲送上个羞涩的眼神,
接着说道:“就说那个应大记者吧,没得到秋菊之前,天天往我们发屋里跑,他
对秋菊那付讨好样儿,像条死乞无赖的哈巴狗,我看了也替他难为情。可是后来,
应花子将秋菊哄上手了,立马又变了另一付嘴脸。”

  潘金莲道:“男人都是这样的,要你的时候把你搂在怀里,不要你的时候把
你丢在崖底。”春梅道:“还有更可恶的呢!那应花子,不花钱同秋菊白玩,自
己玩够了不说,还把秋菊介绍给他那帮难兄难弟,云里手、常时节、祝日念、白
来创他们几个,都同秋菊有一腿,他们自称同‘情’者,厚着脸皮互相称对方为
姨佬,睡过秋菊后,还在一起交流心得,说秋菊波大,说秋菊乖,说秋菊在床上
软得像堆面团,还有些乱七八糟不堪入耳的话,那才叫个恶心!我简直都说不出
口。有一回,他们在一起议论,被我撞到,我闯进屋子里,指着他们的鼻子,一
个个骂了个狗血淋头。”

  潘金莲夸奖道:“骂得好,对那帮负心贼,决不能嘴软。”春梅道:“既然
姐姐信任我,叫我当了大堂经理,我就有义务为按摩中心的姐妹们说几句话。”
潘金莲道:“是这样的,当初美容按摩中心开张,我在西门庆面前推荐你当大堂
经理,就是看中你在那些姐妹中人缘好,有凝聚力,再说,保障妇女儿童的合法
权益,也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职责。”

  说着,潘金莲又要上来搂抱春梅。这一次春梅没有推辞,像只听话的小绵羊,
一动不动,乖乖地躺在那儿,听凭潘金莲的手在她乳房上抚摸。戏耍一阵后,春
梅脸上涌起一团红晕,轻声说:“阿莲姐,你真要同陈经济好?”潘金莲道:
“哪能呢,我是逗他玩玩的。世界上的道理太不公平,只许男人玩女人,不许女
人玩男人,听说从前母系社会,都是女人养男人的,我偏偏不信邪,要把颠倒的
世界重新颠倒过来。”

  春梅说道:“听说北京、深圳那些大城市,也有女人养男人的事,他们把那
些男人叫做鸭。”

  潘金莲道:“我也听陈经济说过,他还说,网上有不少关于鸭的小说,可那
毕竟是在网上,是虚拟世界,离我们的现实生活相距太远。”春梅试探地问:
“姐姐莫非也想养一两只鸭作点试验,勇敢地当一回先行者?”

  潘金莲道:“那是有钱的富婆们玩的游戏,我一无闲心,二无闲钱,三无闲
时间,养个什么鸭呢?”春梅小声直言道:“可是姐姐同陈经济关系那么亲密,
叫人看了心生嫉妒。”潘金莲“扑哧”一笑,说道:“小妮子,你说的那个陈经
济,怎么可能呢?按辈份排,他是西门庆未来的女婿,我是他的五娘,哪有娘同
儿子有儿女私情的?再说,姐姐身边有了个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说着手上
暗暗多使了点劲,捏得春梅怪声叫喊起来。

  潘金莲虽然在嘴上矢口否认同陈经济的关系,但是在她心里,对陈经济的感
情,却像秋天的一堆干柴遇到了火种,呼拉拉猛然燃烧起来。尤其是那天夜晚,
葡萄架下一席促膝长谈,陈经济将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了,潘金莲心
中潜藏的感情更是肆无忌禅地泛滥。有时候连潘金莲自己也觉得奇怪:好歹也算
是个久经情场的老战士了,怎么竟会像怀春少女一样不开窍呢?

  看来陈经济身上确实有一种非同寻常的魔力。没人的时候,潘金莲经常暗自
琢磨,自己到底爱上了陈经济的那一点?说钱吧,陈经济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穷光
蛋,不仅不会给她一分钱,有时还需要她帮衬;说人吧,陈经济是奶油小生,而
并非那种能够给人安全感的伟男子,他那付嫩弱的肩膀谁也别想靠住;也许,正
是陈经济的那种奶油小生风格,赢得了潘金莲的芳心,加上他满腹经伦,以及网
络作家的那顶头衔。总之,爱情是神秘的,它总是在合适的时候来到人的面前,
不需要理由,也说不清道理。

  女人总是爱编织各种各样美妙的梦幻故事,来安慰一下自己的内心。潘金莲
自然也不例外。

  在同陈经济发生关系之前,她设想过许多种美幻美伦的开始,都十分富有诗
意,比方说,她的设想中,有一种开始是这样的:秋天的公园里,她同陈经济一
起去划船,她捧着一掬水往陈经济身上浇,陈经济全身被浇湿了,却不生气,甜
蜜蜜地冲她微笑,搁在船弦上的那把桨掉进水里了,陈经济弯腰去捞,她去推他,
陈经济转过身,将她紧紧抱住,船在湖心中央摇晃个不停……。

  潘金莲没有想到,她同陈经济之间的那段爱情,并不像设想中的那般美妙,
而是非常平淡,或者说非常平庸。那天上午,潘金莲贪睡,起床迟了点,到美容
按摩中心上班时,已是十点多钟。店堂里客人不多,服务小姐们一个个忙着梳妆
打扮,看起来也是刚起床不久,潘金莲到各处转了转,美其名曰检查工作。

  打开一间按摩间,里头灯光幽暗,床上被褥、枕头一片狼藉,弯腰检查垃圾
桶,里边胡乱扔着一些卫生纸和几只避孕套,潘金莲愤愤骂道:“小骚蹄子们,
一点也没廉耻,毫不讲社会公德,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怎么能够到处乱扔?看
我这个月不扣她们的奖金才怪!”

  正叨唠着,背后蹿出一条人影来,双手将潘金莲拦腰抱住,把她唬了一跳。
潘金莲回头一看,那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陈经济。潘金莲嗔怪道:“呸,小短命
的,冷不丁钻出来,吓我一大跳!瞧你这般大胆,任凭哪一个小姐,你也敢如此
去搂抱?”陈经济道:“五娘这么说,我这张脸就挂不住了,我看清了是五娘进
来,才跟随在后边的哩。”潘金莲羞他道:“儿子一张脸比牛皮还厚,还会有挂
不住的时候?”

  陈经济也不多说话,双手在潘金莲胸前摸个不停,潘金莲道:“快些松手,
我可没你那么脸皮厚,让人撞进来见了,如何了得?”陈经济嘻皮笑脸地说:
“那有何大碍,让人见了,就说儿子在为五娘做按摩哩。”潘金莲道:“小冤家,
连门也没闩好,你让我去扣上暗锁。”说着从陈经济怀里挣出来,过去将门锁上,
重新回到按摩床上,一边解衣扣一边躺下,嘴里嘀咕道:“像这样慌里慌张的,
哪里有什么乐趣。”

  陈经济道:“五娘,这你就错了,找块清静之地寻欢作乐,固然算一乐,随
时随地作一把爱,也是另外一乐,二者境界不同,却各有各的情趣,同样很有意
思的,这大概也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的道理。”潘金莲道:“别
耍贪嘴了,快来吧,你摸我的心跳,像有面战鼓在里头猛擂哩!”陈经济道:
“这是冲锋的战鼓,这是进军的战鼓,让战鼓擂得更猛烈些吧。”

  边说着边脱下裤子,扑到心急如焚的潘金莲的身上。

  一番云雨之后,陈经济觉得有些疲惫,潘金莲却兴致盎然,搂住陈经济的脖
子,久久不肯松手。陈经济道:“上午没什么客人,我去网吧逛一会吧。”潘金
莲道:“别去网吧,去我的办公室,我们商量一下工作。”陈经济无计可施,只
得重新穿好裤子,跟在潘金莲身后,怏怏进了经理办公室。

  经理潘金莲谈的工作重点是:叫陈经济别学他那个风流爹,得了新人忘旧人。
陈经济道:“五娘你放心,我别的样样可以向爹学习,就是这一点风流,我不会
学,也学不来。对五娘的爱,我始终不会变,一百年不会变,一万年也不会变。”
潘金莲红着脸,低头温柔地说道:“你真的会那么样?”陈经济急忙说:“五娘,
我可以赌咒发誓——”

  潘金莲拦住他说:“别发誓了,我先信你一回吧。还有,往后别叫我五娘了。”
陈经济道:“我做梦中也想不叫五娘叫阿莲,可是没那个胆儿。”潘金莲笑道:
“你那个强盗胆,还会有什么事不敢的?”陈经济小声道:“那我就叫了——阿
莲,亲亲的阿莲。”说着又要过来搂抱,潘金莲用手指指窗外,说道:“这样的
地方,岂能随便调笑?”

  陈经济这才想起,经理办公室的窗户是玻璃的,里头的一举一动,外边的人
都能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于是提了条合理化建议:“潘经理何
不学习我爹,将办公室封严实,外头的人休想发现里边半点秘密。”潘金莲道:
“休提你爹,我才不去学他,把办公室包裹成那样,人说那是个淫窝哩!”陈经
济笑道:“我爹要是听了这话,不知该气成啥模样。”

  说笑了一阵,接下来二人商量工作。潘金莲道:“经济,我要交你一个任务。”
陈经济道:“潘经理尽管吩咐。”潘金莲道:“对你那个风流爹,你给我盯紧点,
他同哪些小姐好上了,你要及时告诉我,另外——”潘金莲瞅陈经济一眼,继续
说道:“最重要的,你不能跟他学风流,不能跟他泡妞,要是叫我发现一次,哼,
保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陈经济拍胸连声道:“不敢不敢,再借我个胆子也不
敢。”

  为了避人耳目,潘金莲同陈经济约定,等春梅到美容按摩中心上班后,再到
潘金莲私家的那间屋子里幽会,一起寻欢作乐。这样的日子确实很快活,无丝竹
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唯有枕边的欢声笑语,床上的莺歌燕舞,何等舒心。

  忽一日,在床上行过鱼水之欢后,陈经济拥着潘金莲,问她道:“听说我爹
特有功夫,特别能连续作战。”潘金莲一愣,红着脸儿,不知该如何回答。陈经
济又说:“听说我爹同你和春梅一起睡过花床?”这么一问,潘金莲羞得无地自
容,心想,这样的绝密,春梅肯定不会对外宣扬,闹得满世界都知道了,还不是
西门庆自吹自擂的结果。想着想着,心中愤愤的,说道:“是又怎么样?莫非你
也想过一把瘾,实话告诉你——没门。”陈经济厚着脸皮笑道:“我哪能同爹相
比,能得到阿莲,已经够知足了。”

  陈经济嘴上谦虚,心里却自有他的打算:找个好机会,将春梅也一并收用了。
自从有了这一想法,陈经济便处处留心,对春梅察言观色,有几次,陈经济主动
凑上去套近乎,春梅乜斜着眼睛望着他,妩媚一笑,露出浅浅的酒涡。春梅的暧
昧态度,更是极大程度地调动了陈经济的调情积极性,他在心里想道:好机会是
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好机会是自己主动去创造的。

  这天下午,潘金莲又约陈经济戏耍,一进了那间屋子,陈经济借口解小溲,
跑到卫生间,掏出手机,给春梅打了个电话,叫春梅赶紧过来一趟。春梅在电话
那头说:“客人多得像煮开了锅的饺子,现在太忙,走不开,陈助理有什么事,
改天说吧。”陈经济听着春梅娇滴滴的声音,早已禁不住心猿意马,说道:“有
重要事情商量哩,快来,我和潘经理在等你。”

  同春梅通过电话后,陈经济重新回到卧室,潘金莲已有些等不及了,像只发
情的燕子,飞也似的扑进陈经济怀里,撅着嘴儿撒娇道:“做什么嘛,慢吞吞的,
人家想死你了。”陈经济道:“有点肾虚,尿多。”潘金莲嗔怪道:“年纪轻轻
的,这毛病那毛病,还不如你爹身体棒。”

  陈经济嘻笑道:“五娘同爹在一起,一定很满足吧?”潘金莲从床上跳起来,
揪着陈经济的耳朵,说道:“小油嘴儿,再胡言乱语,看我不给你个耳刮子。”
陈经济被揪得生痛,跪在床上连声求饶:“好阿莲,饶我这一遭,再揪,我就被
你吓成阳萎了,等会儿有劲便不上。”潘金莲听了这话,更是又羞又气,追着陈
经济要打,陈经济抬起手臂躲闪,屁股上还是挨了潘金莲几巴掌。

  闹过一阵,二人平息下来,开始解衣脱裤,入港寻欢。正干到兴头上,忽听
得外边响起了脚步声,接下来是钥匙开门的声音,潘金莲侧着耳朵听了听,说道
:“糟了,是春梅小妮子回来了。”陈经济不相信,依然用胳膊勾住潘金莲的脖
子,说道:“不会的吧,没声音,阿莲,你疑神疑鬼。”潘金莲慌忙起身穿衣服,
一边拉着陈经济,催促他快快起床,正在折腾着,门被推开了,春梅站在门口,
看见屋子里的尴尬情景,脸儿羞得红一阵白一阵,低着头连忙朝后退。

  潘金莲连声叫道:“春梅好妹妹,你别走,我同你说话。”春梅果然收住脚
步,定定地站在客厅里,等着听潘金莲的下文。潘金莲欲过去同春梅说话,被陈
经济拉住了,附在她耳边小声叮嘱道:“好阿莲,千万稳住春梅,这事要让爹知
道了,我们俩个都脱不了干系。”潘金莲道:“人脏俱获,如何稳住她?”陈经
济道:“我倒有个办法,只怕阿莲不会依我。”潘金莲急忙问道:“有何办法?”
陈经济道:“要使春梅不到处乱讲,除非让她也入港。”潘金莲掴了陈经济个耳
刮子,冷笑一声,扭身走了。

  在客厅里,潘金莲搂住春梅的脖子,亲热地说道:“好春梅,实话给你说了
吧,陈经济也不是别人,我同他情投意合,已经有好久了,要说做那个事,今天
还是头一遭,没料到被你碰到了。”春梅道:“碰到了就是头一遭,谁知道你们
多少遭。”

  潘金莲也不去同她争辩,小声央求道:“好春梅,这事你也看见了,只放在
心上,千万别在外张扬,要是叫西门庆知道了,可不得了。”春梅道:“姐姐把
我当什么人了,这么多年跟姐姐一起做事,难道还不了解我?”潘金莲道:“口
说无凭,你要是肯替我们遮掩,就过去同他也睡一睡,我才信你。”春梅的脸刷
地一下红到了脖子,连连摇头,潘金莲搂着她,做耐心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春
梅被纠缠得无可奈何,只好依了潘金莲,进到卧室里,同陈经济云雨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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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按下潘金莲在客厅里偷听里头二人云雨、心里一阵酸一阵辣不说;单表西门
庆这些日子,成天泡在李瓶儿处,乐不思蜀。

  五月端午吃粽子那天,西门庆在李瓶儿家宿夜,新月如钩,悬挂在窗前,正
是谈情说爱的良好背景,西门庆刚躺下,李瓶儿把头挨过来,伏在他耳边报喜道
:“庆哥只怕要当爸爸了哩。”

  西门庆从床上弹起来,定定地看着李瓶儿,说道:“哪能哩,我到医院检查
过了,那个狗屁医生说我丧失了生育能力。”李瓶儿道:“这才怪了,莫非我肚
子里的娃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西门庆依然摇头不肯相信,说道:“不会吧,
也许是那个蒋竹山的?”

  不得“蒋竹山”三个字也罢,一提到这个名字,李瓶儿气不打一处来,啐了
西门庆一口,说道:“好端端的,提那人作甚?成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当初要不
是你狠心抛弃我,我也不会去找那矮脚乌龟作老公,后来那矮脚乌龟被你派人一
顿恶揍,他是个怕事的主儿,同我离了婚,离开了清河,之后再没有任何联系,
你竟然怀疑是他!”李瓶儿说着,气恼地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西门庆。

  西门庆赶紧过来,拥着李瓶儿,轻声细语好一阵子安慰,李瓶儿脸上这才重
新有了点喜色,嗔怪道:“你也不算算日期,怎么会有那种可能呢?”西门庆扳
着指头,算了算日期,道:“好瓶儿,是我冤屈你了,庆哥给你赔罪。”说道,
伸手在李瓶儿乳房上摸了一把,又低下脑袋,用嘴唇去亲吻那粒樱桃般大小的乳
头。李瓶儿将西门庆的头朝下按了按,紧紧贴在她肚皮上,说道:“你听,小东
西在里头踢我哩。”

  西门庆一听,果然有动静,李瓶儿的肚子像个气球,仿佛有人正朝里头吹气,
一鼓一鼓的,颇为好玩。那就是传宗接代的接班人了,西门庆大喜过望,轻轻拍
打着李瓶儿的肚皮,说道:“让我进去看一看这个宝贝。”说着要解李瓶儿的裤
裙,李瓶儿推诿道:“不行吧,别吓着宝贝了。”西门庆道:“不碍事,我会像
爱惜瓷器一样小心伺候。”

  为了替李瓶儿母子乞讨平安,西门庆经过再三考虑后决定,带着李瓶儿到岫
云庵去烧香拜佛,顺便住上一宿。这天下午,他约了应伯爵、云里手、常时节、
白来创等四人,各自带了一个婊子,来到岫云庵。

  岫云庵这块佛教之地,早已失去了以前的清静,现在也盖起了现代化的宾馆,
起名叫“岫云宾馆”,红砖墙壁,黄色硫璃瓦,遮藏在绿林丛中,分外醒目。经
常有小轿车来来往往,打破了这深山野林中的片刻宁静。西门庆依然开着桑塔那,
云里手开着一辆子弹头,载着这群红男绿女,寻欢作乐来了。

  进了岫云庵,一下车,吴银儿兴奋得大叫:“好个消魂的去处,不像在城里,
人闹车马喧,吵得人心烦。”应伯爵上来搂住吴银儿的脖子亲了一口,说道:
“银儿小姐,最消魂的时辰还没有到,是在今天夜晚哩。”秦玉芝、林彩虹是歌
舞厅的坐台小姐,平时在肉欲堆中打滚,猛地回到大自然中,也兴奋得像吃了春
药,对女歌手韩金钏儿嚷嚷道:“金钏儿,快唱个歌儿助助兴。”韩金钏儿是云
里手的老相好,刚才上车之前,被胡乱派给了给小费不爽快的常时节,心里老大
不高兴,嘟着嘴道:“我感冒了,嗓子像只破沙罐。”常时节讨好地说:“破沙
罐嗓子好听哩,歌坛上有几个歌手,有意摩仿破沙罐,被人评论嗓音有特点,我
啊,偏偏就喜欢那种破沙罐嗓子。”说着过来要搂抱韩金钏儿的腰肢,被韩金钏
儿扭身躲开了。

  一干人说笑着,打打闹闹,树林中两个尼姑见了,闭目合十,连声念“阿弥
陀佛”。李瓶儿皱了皱眉头,对西门庆道:“叫他们别闹腾了,得罪了菩萨,可
是大事。”西门庆这才出面,喝住吵吵闹闹的众人,沿台阶拾级而上,走进岫云
宾馆去登记房间。

  既然说是来拜菩萨的,总得做做样子,西门庆看看天色还早,提议抓紧时间,
先去庵中烧香拜佛。一干人很是踊跃,纷纷进卫生间,有的解小溲,有的化淡妆,
收拾准备停当,进了殿堂。西门庆拿着一把线香,逢菩萨必插上三柱,应伯爵笑
道:“庆哥,你求的是保佑瓶儿姐姐母子平安,应该拜观音菩萨才对。”西门庆
道:“管它那些,见菩萨就烧香磕头,总归没有错。”说话间,已将一群红男绿
女带入正厅。

  抬起头来,一见神案上方慈眉善眼的观世音菩萨,李瓶儿神情肃穆,赶紧跪
在杏黄色蒲团上,重重磕了三下,口中念念有词。西门庆也没闲着,趁这当儿,
掏腰包数点钱,往功德箱里扔了张百元钞。接下来依次是吴银儿、韩金钏儿、秦
玉芝、林彩虹等几位小姐磕头,然后是西门庆、应伯爵、云里手、常时节、白来
创等几个先生磕头。

  拜过菩萨,一干人来到院子里,池塘里荷花正在绽开,一大群大眼泡金鱼摇
曳尾巴游来游去,煞是喜人。吴银儿兴致很浓,叫云里手为她买了鱼食,趴在护
栏前喂金鱼。韩金钏儿、秦玉芝、林彩虹等几个,也纷纷效仿,每人拿一包鱼食,
往池塘里投,李瓶儿看着那些可爱的金鱼抢食的情景,忍不住动心了,自己掏钱
去买了一包鱼食,坐在一张石凳上往下扔。西门庆、应伯爵等几个没法子,只好
在一旁干等。玩过一阵,看看天色已近黄昏,一干人这才收了游兴,回到岫云宾
馆。

  晚餐是在斋菜馆吃斋,因为人多,这天上的十斋,做斋菜的料,无非是豆腐、
磨菇、竹笋、芋头、番薯、萝卜、花椒叶、南瓜叶等菜蔬,烹制而成的形状却酷
似蒸肉、扣肉、肉圆子、鸡腿、鱼块等;取的菜名也怪,一律冠之于荤菜菜名,
什么“油炸素鸡翅”、“清炒素鱼片”、“黄炯素鸭块”、“红烧素火腿”等等,
不一而足。

  西门庆笑道:“看来和尚尼姑也难以脱俗,明明做的斋菜,却偏生取荤菜名。”
应伯爵附和道:“讲个笑话下酒吧。从前,有个老和尚,声称六根清静,没有人
能让他动得了俗念。有一天,上头来人检查工作,要考验一下和尚们的定性,叫
和尚们脱光裤子,又在每人面前放一面小鼓,然后让一群身着羽纱的美女在和尚
们面前跳舞。没过多大一会,那些年轻的和尚忍不住了,底下的劳什子胡乱抖动,
敲得小鼓咚咚响,只有老和尚面前的小鼓没有声音,上头来检查的同志表扬说,
在关键时刻,还是我们的老同志能经得住考验。结果后来,检查和尚们面前的小
鼓,原来老和尚的那面小鼓,早已经被他硬生生地戳穿了。”

  众人大笑起来,李瓶儿连连摇头,口中喃喃念道:“罪过,罪过。”吴银儿
一边笑,一边指着应伯爵的鼻子说:“好你个应花子,亵渎神圣,政府搞扫黄漏
扫了你,真是个大错误。”白来创插话道:“这个故事不算黄色,意在教育我们
的宗教界人士,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要加强自身修养。”韩金钏儿讥讽道:“就
是就是,应花子的故事,比起白来创的那些春宫画来,哪里算得上黄色?”白来
创笑道:“我画春宫画,韩金钏儿唱黄色歌曲,咱们正好是天设地造的一双。”

  这边斋菜席上正笑闹着,有个服务小姐急急走来,俯身凑到西门庆耳边说:
“西主席,有位先生找您。”西门庆想,没几个人知道他来岫云庵了,这人会是
谁呢?寻思了一会,也想不出结果,对服务小姐道:“你叫他进来说话。”服务
小姐说:“那人说有要紧事找西主席,却不肯进来。”西门庆只好起身,到了外
边大厅,一见那人,竟是十兄弟中的祝日念。

  祝日念跟随西门文革一伙,混迹于风月场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想到这
次却栽了个跟头。让他栽跟头的女孩子叫韩消愁儿,是祝日念的一笔历史旧帐。
两年前,祝日念和韩消愁儿在歌舞厅相遇,二人一见倾心,韩消愁儿贪图祝日念
在银行当科长,手头上有点银子,也有点免费签单的小权利;祝日念感觉韩消愁
儿待他温存,有女人味。像一笔双方默契的交易,虽然没挂在嘴上说,却很顺利
地成交了。

  要说呢,韩消愁儿长得并不算太漂亮,身高也才一米五六,初看上去并无多
少动人处,可是她身上有股嗲劲,寻常男人见了,身子骨禁不住会发软。加上西
门庆、应伯爵等人在一旁撺掇,说透出现象看本质,透过韩消愁儿身上那股风骚
味,能看出她的种种妙处,在床上绝对是个鲜活的尤物。后来祝日念同韩消愁儿
上床,经过实践检验,事实果然证明:韩消愁儿是个可人的宝贝。

  妙处之一是乳房。提起韩消愁儿那对乳房,祝日念尤其得意,是超级波霸呢!
在韩消愁儿的乳房面前,香港波霸影星叶子媚的乳房算个什么?最可喜的是,韩
消愁儿的乳房不仅大,而且匀称,每次宽衣解带,祝日念将那对乳房捧在手里,
便像捧着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心中泛起神秘的冲动。韩消愁儿另一个妙处是她
的性爱,往往没等西门文革进入,韩消愁儿就花枝乱颤,嘴唇抖动得像两块琴片,
不停地呻吟,发出哼哼声,催人加速兴奋。这么个“哼哼型”的尤物,活象是一
枚熟透了的杨梅,稍微一碰就会流出汁液,让祝日念欲罢不能。

  祝日念在城郊租了幢房子,包下韩消愁儿当二奶,一方面享受消愁儿的乐趣,
另一方面,想想韩消愁儿以前那些身世,又不得不发愁。原来,韩消愁儿是清河
市歌星韩金钏儿的侄女,原为清河市郊的一个菜农,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她不
甘落后,扔掉扁担粪勺,从农村包围城市,到夜来香酒店当服务员。在这期间,
韩消愁儿认识了一个戴眼镜的城市青年,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像一介书生,好
不惹人喜欢。几番眉来眼去,二人好上了,那个戴眼镜的青年叫何两峰,人称何
二蛮子,原在一家街办的小五金厂当工人,后来厂里效益不好,何二蛮子下岗,
摆了几天地摊,没赚到什么钱,于是干脆什么也懒得做,整天甩手满街东游西逛。

  韩消愁儿对何二蛮子的第一印象颇佳,觉得此人文质彬彬,温柔善良,今后
一定能体贴人。谁知道第一次约会,何二蛮子就在柳树林中掀翻韩消愁儿,强按
在地上成了那事。韩消愁儿好不委屈,捂着流血不止的下身嘤嘤哭泣,何二蛮子
紧锁眉头,一边系皮带一边低声说:“别哭了!”韩消愁儿不听,依然嘤嘤哭个
不停,何二蛮子扑上来,双手扼住韩消愁儿的脖子:“再哼哼一声看我不扼死你
——”韩消愁儿惊恐地回头一看,何二蛮子的眼镜片后面闪烁着一道凶光。

  尽管如此,韩消愁儿依然认为何二蛮子很酷,没事做的时候,何二蛮子常常
骑着摩托车,带她出去兜风。在韩消愁儿眼里,何二蛮子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每
隔三两天,何二蛮子便会换辆崭新的摩托车,韩消愁儿曾经问过那些摩托车的来
路,何二蛮子瘪瘪嘴说:“你只管坐车就行了,管那么多鸟事做什么?”韩消愁
儿也就不再多问,头靠在何二蛮子的后背上,双手将他的腰搂抱得更紧,仿佛害
怕被他扔下了似的。

  后来案子发了,何二蛮子是盗窃摩托车集团的首犯,被判刑五年,进了号子。
也就是在何二蛮子蹲大牢的时候,祝日念见缝插针,同韩消愁儿勾搭上了,将她
包下做了二奶。在清河市,何二蛮子也是个名人,他的出名在于他的刁悍凶狠,
对于这种滚刀肉似的混混儿,人们唯恐避之不及,谁也不愿意同他有什么瓜葛。

  但是祝日念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打从知道韩消愁儿是何二蛮子的
旧日相好以后,祝日念心里就开始发虚,无论做什么事,仿佛都有个影子在身后
跟随。他心里清楚,那个影子暂时还只是他想象,但是总有一天,这个想象中的
何二蛮子,会变成个真实的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那也许就是他倒霉的日子。

  谁知道何二蛮子从牢里出来后,一连十多天,居然没来找他的麻烦,有一次
他们对面走过,何二蛮子也没多吭声,只是用略带不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祝日
念想,几年的牢狱生活,兴许已把这人的锐气磨灭了吧。这么一想,祝日念胆子
又大了起来,逢上机会,依然偷偷摸摸同韩消愁儿幽会。

  这一日,祝日念约了韩消愁儿,到市郊风景区逍遥山庄玩乐。进了房间,祝
日念搂住韩消愁儿,久久舍不得松手,翻来覆去说着同一句话:“心肝宝贝儿,
我想死你了。”韩消愁儿嗲声道:“人家也想你哩。”祝日念激动万分,解开韩
消愁儿的衣扣,要去摸她那对硕大的乳房,韩消愁儿扭捏一会,低着头,红着脸
儿,乖乖地接受祝日念的抚摸。

  接下来的活动是脱衣解裤。这天,韩消愁儿穿了条褚红色牛仔裤,皮带把腰
身束得紧紧的,祝日念一边解她的裤子,一边开玩笑说:“好久没有操练,业务
也生疏了。”韩消愁儿道:“不用急,没有人催你,慢慢儿享受吧。”说话间,
二人脱光了衣服,赤裸着身子上了床,刚开始作运动,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紧
接着有人使劲敲门,祝日念还未反应过来,房门已被人踢开了,何二蛮子带着三
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站在房子中央。

  祝日念吓傻了,身体躲在被褥中直发抖。韩消愁儿从被窝中钻出来,慌乱地
穿好衣服,捂着脸躲到一边去了。何二蛮子努努嘴,三个大汉像三条训练有素的
狼狗,呼拉一声蹿过来,将祝日念按在被褥中,恶狠狠一顿毒打。祝日念何曾吃
过这种苦头,双手抱头,一边躲闪一边求饶。足足十多分钟,眼看打够了,何二
蛮子朝打手们使个眼色,三个大汉这才住手。

  何二蛮子来回走了几步,冷声说道:“姓祝的你听着,三天之内,给老子送
十万元来,这事就算了结,不然的话,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还要闹得你名声狼
籍。”见祝日念不吱声。何二蛮子又威胁道:“是不是还想挨揍?”说着努努嘴,
那三条大汉又准备动手,祝日念慌忙答道:“大爷们别打了,孙子认栽就是。”
何二蛮子叮嘱道:“这事你要是敢报警,小心脑袋搬家。”可怜祝日念,此时像
只任人宰杀的羔羊,只有乖乖点头的份儿。

  祝日念同意拿十万元的补偿费,何二蛮子这才作罢,一手搂着韩消愁儿的腰
肢,亲亲热热走出了这间屋子。看着他们的背影,祝日念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明
白过来:原来,他一直倾心相爱的韩消愁儿,竟同何二蛮子串通好了,设下这个
圈套让他钻的!明白是明白了,心中却十二万分惆怅,爱情如此虚假,婚外恋如
此靠不住,活生生的事实,给祝日念上了一课,看来,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不抓紧,
还真的不行啊。

  惆怅之后,又是一阵发愁。何二蛮子强要十万元,期限只有三天,钱从何来?
家里存折上,凑足了只有七万多,而且那些钱,是他们夫妻所有的积蓄,动那笔
钱,等于给这个三口之家釜底抽薪,再说一旦被妻子知道,这个家就毁了。更加
重要的是,如果那样的话,他同韩消愁儿的瓜葛,也将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祝日念的政治生命,也就到了尽头。众所周知,在机关工作的同志,最怕的一
条,就是被宣布政治生命完结,祝日念思前想后,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懊悔。

  万般无奈之际,他想起了十兄弟中的龙头老大西门庆。于是匆匆忙忙,赶到
了岫云庵,来找西门庆讨主意。

  祝日念简要说完情况,从腰里掏出个鼓鼓囊囊的纸包,塞到西门庆手中,说
道:“庆哥,这是一万块钱,求你无论如何帮小弟一把。”西门庆推辞道:“拿
银子作什么?日念,你平日也是知道我的,任凭什么事,只要是为朋友,我两肋
插刀。快把钱收回去,别辱没我了。”祝日念道:“庆哥,你别推辞,办事总得
找人,这钱先拿去打点。”西门庆这才将钱收下。

  西门庆道:“进去吃顿斋饭吧,应伯爵、云里手、白来创他们都在里边。”
祝日念有事在心,不肯在岫云庵多留,执意要走,临走前反复叮嘱:“庆哥,这
事全拜托你了,明天是最后一天,何二蛮子那人,是出了名的混混儿,什么事都
做得出来。”西门庆拍拍祝日念肩膀道:“你放心,我今晚就回清河去找人。”
祝日念这才转身,匆匆上了回城的公共汽车。

  重新回到斋菜馆的包厢里,餐桌上一片狼籍,旁边搁着一大排空啤酒瓶,数
一数足足有十六个,应伯爵满嘴喷酒气,正在讲一个醉鬼的故事:“有个醉鬼夜
晚回家,爬到床上叫醒老婆,说:”亲爱的,咱们家闹鬼了。‘他老婆被从睡梦
中吵醒,不耐烦地问:“你说什么?’醉鬼道:”我刚才回家,去上厕所,一开
门,灯就亮了。‘老婆问:“真的?’他点点头说:”千真万确!‘老婆想了想,
又问:“你是不是还感到有阵阵阴风吹出来?’醉鬼连忙说道:”对啊,你怎么
知道的?‘这时,老婆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骂道:“死醉鬼,这是你第三次喝醉
了,尿尿在冰箱里!’”

  餐桌上的一群人大笑起来,韩金钏儿笑得弯下了腰,秦玉芝笑得捧肚子叫痛,
林彩虹笑得差点将一口饭喷出来,吴银儿边笑边拍桌子,嚷嚷道:“这一巴掌打
得解气,我们女人,平时受这些醉鬼的窝囊气太多了。”李瓶儿抿着嘴,保持笑
不露齿的古典美女风范,轻声说道:“应大哥真缺德,世上哪有这种糊涂人?”

  常时节这天的主攻目标是韩金钏儿,见韩金钏儿高兴,常时节也来了兴趣,
自告奋勇地说:“我来讲一个应大记者打麻将的笑话。有一天,应大记者同三位
小姐打麻将,我在一旁观战,一付牌,打着打着,眼看成了黄庄,坐在下家的小
姐生气了,不满地埋怨说:”应大记者老是在我下面碰啊杠的,把我搞死了。‘
第二个小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说:“我一直在自摸一洞,哪晓得应大记者一人
就摸了三个一洞。’第三个小姐不无幽怨地说:”我一直在等么鸡,可是应大记
者始终捂着他的小鸡不肯放一炮。‘“

  吴银儿笑着问道:“应花子,这事可是真的?”应伯爵道:“听他胡嚼,狗
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倒是听说过一个故事,说给诸位听听,逗个乐子。”应伯爵
清清嗓子,说道:“有一回,常时节从深圳参观归来,对他爹说:”深圳有一种
机器,真叫先进,这头放进去一头猪,另一头就出现了香肠。‘大伙儿猜猜,他
爹怎么教训常时节的?他爹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去问你妈,这种机器家里就
有,我这儿香肠塞进去,你这头活猪就出来了!’”

  众人哄地一声笑了起来。常时节胀红了脸,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怏怏说道:
“应大记者,你这张油嘴,不愧为清河第一嘴,我说不过你,认输行了吧。”应
伯爵谦虚地回答道:“哪里哪里,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相差很远。”西门庆听了
会儿荤笑话,见服务小姐在旁边已等候多时,便倡议说:“不如收了这桌斋席,
去唱卡拉OK. ”众人欢呼雀跃,拍手称快,于是一群人前呼后拥,朝卡拉OK歌舞
厅那边走去。

  一进卡拉OK厅,西门庆兴致盎然,要了间包厢,点了一碟开心果、一碟牛肉
干、一碟核桃仁、一碟鱼皮花生、两包口香糖、两瓶葡萄干红酒,坐在沙发上,
拿起话筒,要和韩金钏儿来首合唱。应伯爵将韩金钏儿朝西门庆跟前推了推,说
道:“难得西主席有这么好的兴致,金钏儿可要好好发挥哟。”西门庆左边拥着
李瓶儿,右边拥着韩金钏儿,谦虚地笑道:“即使发挥再差,人家也是歌星的嗓
子,比我强百倍哩。”

  第一首歌是《纤夫的爱》,西门庆一边唱一边摇晃身体,作出纤夫拉纤的姿
势,朝韩金钏儿挤眉弄眼,韩金钏儿嗲声嗲气地应和着,拿块手绢遮住半边脸儿,
像个害羞的少女。

  歌唱完了,一群人纷纷叫好,接下来二人又唱《你悄悄地蒙上我的眼睛》。
西门庆半闭着眼睛装纯情,此刻仿佛成了天下第一号处男,唱着唱着,西门庆溜
到韩金钏儿身后,学着歌词中唱的,果真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韩金钏儿也十分
配合,身体煽情地乱扭,像条活蹦乱跳的鱼,尖着嗓门叫道:“瓶儿姐,你看庆
哥,哪像个领导样儿?”李瓶儿只顾抿着嘴笑,懒得去动一动身子,白来创在一
旁道:“金钏儿,领导就是这样子的。”

  有醇酒和美妇人相伴,时间过得特别快,西门庆早把祝日念的托咐的事忘到
九霄云外,直到李瓶儿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满脸露出掩饰不住的倦意,西门庆
才想到时辰不早了,弯腰对李瓶儿道:“你先去睡吧,玩得太晚,恐怕会伤了胎
气,对我们的宝贝成长不利。”李瓶儿撒娇道:“不嘛,我等你陪我一起去睡。”
西门庆本来还想再唱几首歌,这会儿也只好收起雅兴,搂着李瓶儿的腰站起来,
要向众人告辞。

  应伯爵道:“庆哥走了,我们哪还玩得上劲?”韩金钏儿、秦玉芝、林彩虹
等几个也说,唱来唱去几首老歌,没多大意思。吴银儿本来还想多玩会儿,一听
大家都说要走,只好改口道:“不唱了不唱了,再唱下去,这庵里的尼姑就该骂
我们了。”于是,一群人走出卡拉OK厅,踏着月色,回到岫云庵宾馆。

  西门庆与李瓶儿同住一间房,这没什么说的。云里手在工商局当科长,腰包
里比较暖和,很快被秦玉芝抢着挽走了;画家白来创虽说不太富有,但出手大方,
也是受小姐们欢迎的对象,被林彩虹要了;剩下应伯爵、常时节二人,因为平时
给小费不积极,这会儿颇受冷落。

  应伯爵一张油嘴,及时展开自救,过去搂住吴银儿的小蛮腰,嘻笑着道:
“我们老夫老妻,谁也别挑谁了吧。”吴银儿啐他一口,说道:“你真是块甩不
掉的狗皮膏药。”话音未落,被应伯爵拦腰抱走了。留下一个常时节,像被人挑
剩下的烂梨,好不尴尬,他鼓足勇气,上去拉了韩金钏儿的手,温柔地说了几句
什么,韩金钏儿腆着脸儿笑了,同他进了最后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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