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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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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8 传唤


  汝宁府的各级官吏都或多或少地卷入了这场贪腐案,刘其昌更是整个贪腐集团的核心。然而,刘其昌相信自己并没有什么要命的把柄被苏昊抓住,苏昊从兴隆赌坊、湖广钱庄里搜出来的秘密账册,其中虽然记载了给刘其昌分红的数字,但并没有刘其昌自己的签押,刘其昌是完全可以不承认的。

  苏昊当着王锡爵和王家屏的面,说刘其昌本人也是涉案之人,这就给刘其昌落下了口实。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逼苏昊拿出证据,一旦苏昊拿不出什么过硬的证据,他就可以反诉苏昊诬告,从而把整件事扯到苏昊与自己的矛盾上去。这样一来,王锡爵和王家屏就不得不在其中打圆场,其他的事情就很难再追究下去了。

  对于刘其昌的各种可能的表现,苏昊在事先都已经与李贽探讨过了。刘其昌此时发飚,并没有超出李贽的预计。苏昊脸上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说道:“刘知府何必如此做作呢,下官敢说这样的话,自然就有下官的道理。各种证据,下官随后就会递交给二位阁老,不须刘知府挂怀。二位阁老远来辛苦,今天这桌酒,是为阁老洗尘的,刘知府拍桌子摔碗的,是不想让阁老们吃舒坦吗?”

  “这……”刘其昌一下子被噎住了。苏昊的意思很清楚,现在是吃饭的时候,谁跟你讨论这种话题。你非要在这个时候逼着我拿出证据,就是不想让阁老吃好饭,这就是其心可诛。

  “二位阁老恕罪,下官只是不愤那苏昊信口开河,方才失态。”刘其昌只能赶紧向两位阁老道歉了。天大地大,不如吃饭事大。苏昊拿这事来挑刘其昌的礼,刘其昌还真是没办法。

  “刘知府不必性急,苏学士刚才不是说了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刘知府没有做什么不妥的事情,那么即便众口铄金,也是无损于你的清誉的。来来来,大家还是先喝酒,案子的事情。以后几日还有的是时间来谈呢。”王锡爵笑着对刘其昌安抚道,在他的心里,却是对苏昊暗暗翘起了拇指。

  先把刘其昌激怒,让他口出狂言,然后又避开他的锋芒。让他渲泄出来的火力落空。这样一来,等下一次再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刘其昌即使再暴跳一次,效果也不如这一次好了。(WWW.suiMeng。COm)兵法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苏昊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让刘其昌三鼓而竭。

  后面半顿饭,刘其昌吃得窝火之极。邬伯行原本也打算借这个机会向苏昊发难。但有了这样一个铺垫,他也就不便再提此事了。饭桌上,大家都装出一副和谐的样子,谈论着汝宁的风土人情。吃过饭。刘其昌亲自陪同钦差队伍去馆驿歇息,苏昊则自己返回了临时府宅,等候着钦差的传唤。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王锡爵、王家屏带领其他同行的官员。在馆驿建立了一个临时的钦差公堂,分别传唤刘其昌和苏昊这双方的人员前去问话。

  刘其昌这边被传唤的人很多。除了一干官吏之外,还有大量参与在万民书上签字的士绅。这些人到了钦差公堂上,所说的话基本都是同一个口径,那就是苏昊在对他们进行栽赃陷害,如今的汝宁府已经是民不聊生、官不聊生,日子没法过了。

  这些地方官吏在叫苦的时候,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他们说话的内容,太过于相似了。如果事先没有串通,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异口同声呢?刘其昌等人光想着要统一口径诋毁苏昊,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让王锡爵等人看出了问题。

  刘其昌在接受传唤的时候,再一次气急败坏地要求朝廷为自己做主,一定要严惩苏昊。但由于此前他已经闹过一次,王锡爵和王家屏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对于他的要求并没有给予太多的回应,只是反复劝他稍安勿躁,这让刘其昌很是郁闷。

  苏昊这边值得被钦差传唤的人相对就少得多了,不外乎苏昊、邓奎、张云龙、熊民仰、周汝员这样一些。李贽其实才是整个行动的主谋,但苏昊哪里敢让他出现。苏昊把所有涉及到谋划之类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有些文案则推说是由周汝员带着一些书办操刀的,从头到尾都没透露李贽这个人的存在。

  除了双方的官员之外,钦差还传唤了苏昊移交过来的数百名案犯,包括徐仁第、夏书绅等等。这些案犯被斟舆营抓获之后,一直是分开关押的,没有机会串供,甚至也不知道还有哪些同伙已经落网。这些人面对着京城来的钦差时,根本搞不清楚钦差是来保自己的,还是来给自己定罪的。审讯过程中,有喊冤的,有求饶的,大家说的话都互相对不上号,结果自然是露出了大量的破绽。

  王锡爵和王家屏都是极其睿智之人,加上身居高位许多年,有丰富的处世经验。在经过几轮询问之后,汝宁府的事情真相如何,他们已然是心中有数了。

  “符驭,恭喜你啊。”

  在一天的审讯工作结束之后,王家屏一边喝着茶,一边对王锡爵笑着说道。

  王锡爵不知道王家屏是指什么,诧异道:“老夫喜从何来啊?”

  王家屏道:“这个苏改之不是你举荐给圣上的吗,现在看来,符驭你的眼力实在是不错,为国家举荐了这样一个人才,还不值得恭喜吗?”

  王锡爵笑道:“忠伯过誉了,不过,从这一次的案子来看,苏改之倒的确是有几分才干。此前朝廷派了几批官员到汝宁来查证此事,最终都无功而返。这个苏改之来了才几个月,就把汝宁的盖子给全揭开了,的确是很不容易啊。”

  王家屏道:“其他人查不出来,一则是私心作祟,不想得罪地方官吏;二来也是才能欠缺,破不开这么复杂的局。这个苏改之把他的2000兵马都撒下去,把整个汝宁这张网上的每个结都摸清楚了,这份心计,真不像是一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所为啊。”

  王锡爵微微一笑,他想到了一些事情,但却不便对王家屏说起。他换了个话题,对王家屏问道:“忠伯,依你看来,汝宁这个案子,是不是可以有定论了?”

  “完全可以。”王家屏道,“很明显,苏昊所言是站得住脚的,汝宁府的确有官绅勾结、坑害农民之事,此事要追究下去,刘其昌难辞其咎。不过,这些被高利贷钱庄侵吞下去的土地,到了何人之手,还得进一步详查,我看我们可以用钦差印信,要求各州县把存底的地契交出来,以备查证。”

  原来,苏昊抓捕那些高利贷商人,查获他们手里的账册,只是证明了侵吞土地这件事情的存在。但这些被高利贷商人侵吞的土地到了什么人的手上,苏昊就无从调查了。要了解土地的归属,必须拿到所有的地契才行。

  土地的地契是一式两份,一份在土地所有者手里,一份在当地的官府手里。由于与刘其昌闹翻了,各州县自然不会允许苏昊去查看地契。而至于那些占有了土地的豪强地主,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苏昊也不能到他们家里去查验地契。这样一来,整个案子的线索就中断了,这也是苏昊希望朝廷派人前来协助调查的原因。

  “王户科,你去拟一个文书,用上本官的印信,然后让各州府把存档的地契都交出来,你带几个人去认真查验一下。”王锡爵向户科给事中王继光下令道。

  “下官遵命!”王继光连忙答应。

  王家屏道:“要把这么多州县的地契都查一遍,事情可不少啊。光靠他们几个人,得看到什么时候去?依我之见,还是让苏昊也出几个人帮着一起看看,他那边应当是有几个能人的。”

  王锡爵点点头道:“正合我意。苏昊这边的人前一段一直都在查汝宁的土地,对情况甚是熟悉,让他们的人帮着看看,当有事半功倍之效。”

  王家屏道:“这个苏昊也真够可以的,居然弄了个落第举子给他当幕僚。我看这个叫周汝员的,倒是有几分才学。不过,要说那份呈到京里去的报告就是出自于周汝员之手,我可有些不信,莫非苏昊的帐中还有其他的大才?”

  王锡爵笑道:“此事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万一人家不想让咱们知道他的底牌呢?”

  “也是,此事咱们不管也罢。”王家屏倒也没有纠缠此事,笑呵呵地就把话给岔开了。

  王锡爵对王家屏说不要去打听苏昊的底牌,但他自己却一直都在惦记着一件事情。吃过晚饭之后,他借口出门遛达,带着几名随从来到了苏昊的府宅。

  苏昊听说王锡爵前来,连忙出门相迎,把王锡爵请到了客厅坐下,又吩咐下人赶紧倒茶侍候。王锡爵向自己的随从摆摆手,让他们先退出来,然后对苏昊说道:“改之不必客套,老夫这一趟来,乃是有一件私事,想问问改之。”

  “王阁老请讲,苏昊但有所知,必不敢隐瞒。”苏昊说道。

  王锡爵看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对苏昊说道:“我且问你,李贽李宏甫,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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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9 挚友



  王锡爵这一问,把苏昊吓出了一身冷汗。解救李贽的事情,是勘舆营的重大机密,除了参与行动的那几十个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晓。李贽在勘舆营里化名林执,外貌也做了改变,让以往很熟悉的人也认不出来。苏昊自以为这件事已经能够做到瞒天过海了,孰料想王锡爵居然直接就跑到他门上来打听李贽的下落,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到这个信息的。

  “王阁老,你说……什么李宏甫?”苏昊结结巴巴地掩饰着问道。

  王锡爵呵呵一笑,道:“你敢说李贽没有藏在你军中?”

  苏昊搞不清楚王锡爵是有了确凿的证据,还是在诈自己,他不置可否地反问道:“王阁老此言,苏昊实在是不明白,还请王阁老明示。”

  王锡爵道:“苏改之,你以为自己行事周密,却不知道其中破绽甚多吗?锦衣卫骆准率人来河南捉拿李贽,带回去的却是一个死人。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毛病,我与李宏甫是多年的挚交,还能被你随随便便弄个乡下老头就骗过去了?”

  苏昊尴尬地笑道:“王阁老,就算骆准带回去的不是李贽,阁老又凭什么说此事与小子有关呢?”

  王锡爵道:“我算过时间,那时候正好是你部路过刘店镇的时候,若有人敢胆大包天偷换钦犯,那此人便非你苏改之莫属。不过,你做事也算周到,居然能够让骆准吃了哑巴亏,回到京城一句话都不敢说。若不是看了你送到京城里去的报告,我还真不敢断言李贽就在你军中呢。”

  “这么说,是那份报告露了马脚?”苏昊问道。前面王锡爵说自己与李贽是挚交,这让苏昊的心放下了几分。他现在想知道的。就是王锡爵到底是通过什么猜出李贽就在苏昊这里的。

  王锡爵道:“你们的报告行文简洁,叙述缜密,这绝对不是你这样一个二百五的末流秀才能够写得出来的。你们那个周举人我也见过了,虽说也有几分才学,但也还不足以完成这样一篇大作。还有,文中有若干处行文俨然就是宏甫的口气,这种东西想瞒是瞒不过去的。

  改之,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惦记老友的身体。过来探视一下。若我想就此事对你不利,在骆准刚回到京城的时候,我就可以揭开此事了,又何必替你瞒了这么久?”

  “原来如此,那小子就谢过王阁老了。”苏昊没法再装傻了。他拍了拍巴掌,喊进来一名亲兵,吩咐道:“你去后宅,请林先生过来,说是有老友来访。”

  不大工夫,李贽笑吟吟地走进来了,一见王锡爵。便抱拳施礼道:“符驭兄一向可好啊,卓吾这厢有礼了。”

  “你是……宏甫兄?哎呀,你可想死我了。”王锡爵迎上前去,拉着李贽的手。仔细地端详着他的面貌,好半天才说道:“这样也好,连我都不敢认你了,寻常人更是认不出来了。”

  李贽拉着王锡爵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感叹道:“老夫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相貌如何。又何必放在心上。符驭兄,听说这一次是你过来问案,我就猜到你会到改之这里来找我的,这点事情,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你符驭兄啊。”

  王锡爵摆摆手道:“以我猜测,相信宏甫兄尚在人世的,并不只有我一人。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锦衣卫是倒行逆施,你李宏甫乃是当世大儒,岂能受辱于鹰犬之手。大家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脱厄的,但看到锦衣卫带回去的并非你的尸首,大家还是暗自庆幸的。”

  “事有仓促,我的部下能够找到一个刚刚故去的乡下老者来李代桃僵,已然是很不容易了。你让我们上哪去找和李先生一模一样的人去?”苏昊在一旁发着牢骚道,既然李贽都已经露面了,他也就没必要隐瞒事情的经过了。

  王锡爵与李贽相视一笑,王锡爵说道:“宏甫,你看改之此人,还堪造就否?”

  李贽点点头道:“才思敏捷,不拘一格,最难得的,是为人刚正不阿,富贵不能淫,确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

  “李先生过誉了,这一次办案,不全是李先生在幕后主持吗?你看,王阁老根本就不相信小子能够把这件事做得如此周全,所以才会寻上门来找我讨要李先生。”苏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卓吾先生行事一向剑走偏锋,这大明官场之上,也只有你苏改之敢用他的策略,仅凭这一点,改之你也算是一个有胆有识之人了。”王锡爵向苏昊微微颔首,表示对他的肯定。

  大家互相恭维了几句,王锡爵又与李贽叙了叙离情,这才把话题拉回到眼前汝宁的案子上来。王锡爵把头转向苏昊,问道:“改之,汝宁这个案子,你希望办到哪一步才算合意?”

  照理说,王锡爵和王家屏来了,苏昊这一趟的差使就算完成了。案子往下如何办,办到哪一步为止,都是由两位阁老决定的,根本不需要征求苏昊的意见。不过,王锡爵是带着培养人才的心态来的,加之此前的事情一直都是苏昊在办,对此事有发言权,所以他才有如此一问。

  苏昊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下官希望,能够把所有的作恶之人都绳之以法,还百姓一个公道。”

  王锡爵对于苏昊的意见不置可否,而是又对李贽问道:“宏甫兄,你觉得呢?”

  李贽道:“老夫倒也劝过改之,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刘其昌毕竟也是一任知府,背后的人脉很是雄厚,如果把他得罪狠了,只怕日后在仕途上会有更多艰险。不过,改之觉得,打蛇不死,反受其噬,如果这一次不把刘其昌整到万劫不复,以后说不定麻烦更大。这一点,老夫倒也是赞成的,所以,现在老夫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了。”

  王锡爵点点头道:“你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这一次改之已然是把一大帮子人都得罪了,就算现在罢手,也已经来不及了,还不如做得更狠一点。未来如果在仕途上不能有所作为,改之就在军中发展好了,兵部的王一鹗对改之倒是颇为欣赏的。”

  “我知道,我这一次靠武力对付文官,是犯了大忌了,也许以后真的只能在军中混日子了。”苏昊没心没肺地笑着说道,他原本对于当官之类的事情也没太多兴趣,要他与那些文官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他也做不到,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当个官场公敌好了。

  王锡爵又道:“现在倒是有一个难处,你们想把刘其昌扳倒,得有确凿的证据才行。到目前为止,你们找到的证据,都是旁证,并不能证明刘其昌对于这些事情是知情的。我和忠伯都清楚,刘其昌肯定有问题,但如果没有过硬的证据就查办他,只怕朝廷里那些言官不会善罢干休的。对了,改之,你可知道,这一次与我们同来的,还有你的一个死对头,叫程栋的,你可认识他?”

  “程栋?”苏昊有些觉得意外,“他与我是同乡,我与他有过一些过节。他怎么会和你们一起来了?”

  王锡爵道:“他今年参加会试,中了进士,现在被任命为翰林院编修。你在汝宁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在京城写了一篇讨苏昊檄,颇有一些影响。所以,这一次那些支持刘其昌的人就推举他随着我们一起来汝宁了,目的也是为了与你为难吧。”

  “讨苏昊檄……真是太抬举我了。”苏昊暴汗,想不到自己还能享受到被人写檄文的待遇。

  由于通讯手段落后,京城里的这些事情并没有传到汝宁来,所以苏昊此前并不知道这件事。程栋为什么要与自己过不去,苏昊实在有些想不通。他与程仪、程栋姐弟最早的确有过一桩小冲突,但他很快就作出了补救,帮助姐弟俩进了县城,还推荐程栋进了书院。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苏昊的帮助,程栋进步是没有这么快的。

  在后来有关金矿矿难的事情上,程栋曾发起过一次“倒苏”运动,但没有成功。为了这件事,程仪还专门去向苏昊道歉,但程栋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也就是说,在他心里,始终是把苏昊当成一个敌人的。

  程栋为什么与自己有如此大的仇恨呢?苏昊百思不得其解。

  “王阁老,你说程栋也到汝宁来了,我怎么没见着?”苏昊问道。

  王锡爵道:“这是邬伯行出的一个主意,说我们这样去问案,难保公平,应当安排几个人下去微服私访,了解民情。程栋不知何故懂得一些当地乡谈,所以就由他带着人中途离开了。”

  “呵呵,他当然懂得汝宁的当地方言,这有何奇怪的。”苏昊笑道,想起程家在汝宁的事情,他突然觉得有些滑稽。如果程栋知道当年他父亲被害的真相,不知道会有何感想。

  “这样一个跳梁小丑,不足挂齿。符驭,你刚才说不一定能找到刘其昌涉案的证据,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老夫和改之这些日子倒是搜集了一些材料,我们一起来会商会商吧。”李贽对王锡爵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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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0 郁闷的程栋



  再说程栋,在钦差行营离开西平之后,他就带着几名差役乔装改扮脱离了大队,前往汝宁府的其他州县了解情况。.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们所到之处所接触的普通百姓,对于苏昊以及勘舆营无不交口称赞,这一方面是因为汝宁百姓被官吏和豪强欺负得太苦了,看到苏昊替自己出头,都感到十分解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勘舆营在苏昊的指挥下,严格执行了亲民政策,勘舆营士兵帮百姓修房子、垒灶、耕地,做了不少好事。在当年,像勘舆营这样的官兵是很少见的,百姓对此自然是好评如潮。

  “奇怪了,难道我们的行藏已经被苏昊窥破了,他在沿途都安排好了人手,替他说好话?”程栋忍不住对自己的部下说道。

  “程编修,依小人之见,这些百姓不像是苏学士买通的说客,小人倒是觉得,他们说的事情有几分可信。”一位名叫蒋清的差役小心翼翼地向程栋提醒道。

  程栋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苏昊此人,一向惯长于收买人心,他让他的士卒替百姓耕田,以此来博得百姓对他的好感,也是有可能的。”

  蒋清迟疑了一下,问道:“程编修,你为何执意认为苏学士是歼邪之人呢?听说你与苏学士是同乡,莫非他过去就有不堪的劣迹,让你知道了?”

  程栋道:“我与他过去确有一些纠葛,但这不是我对他有恶感的理由所在。此人身为读书人,却与阉党沆瀣一气。这一次,他到汝宁来,让汝宁的商户士绅人人自危,而他做这一切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在圣上面前博一个名色而已。这等人品,难道不值得天下读书人共鄙视之吗?”

  “呃……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蒋清尴尬地打着哈哈。在像他这样的下层差役看来,阉党不阉党的,实在是无所谓的事情。所谓读书人,又哪里有多干净呢?他们都是从各个衙门里抽调来的,对于衙门里那些读书出身的官员的德行是非常了解的。要论贪腐,这些读书人比宫里的太监恐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不行,咱们光问这些百姓,也没什么效果,那些被苏昊滥捕的商人家里,应当还有家人,咱们到他们那里去询问询问吧。”程栋在走了几个地方之后,决定放弃原来的初衷了。他也看出来了,勘舆营在当地百姓中的口碑颇为不错,这样调查下去,恐怕是很难得到什么对自己有利的证据的。

  程栋改变了调查对象,果然颇有收获。他走访了几个县的官吏,又通过这些官吏找到了那些被苏昊抓走的商人和豪强的家人。这些人自然是对苏昊恨之入骨的,听说程栋是代表朝廷前来了解情况的,他们就像见了亲人一般,拉着程栋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控诉着苏昊的罪行。

  程栋也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他当然能够听出这些官吏和豪强家人的控诉中颇有一些不实之辞,不过,他还是从中得到了一些对自己有价值的信息。在湖广钱庄,程栋详细了解了苏昊上门抓捕掌柜夏书绅和帐房任宗会的过程,并且敏锐地意识到了当初苏昊采取的是栽赃的手法。

  “哼哼,这种手法也就是瞒瞒乡下人罢了,要想瞒过我程邦治之眼,却是万难。”程栋冷笑道。

  蒋清道:“程编修,苏学士抓捕夏掌柜,确是用了栽赃之法。但他们从湖广钱庄搜出了侵占百姓良田的证据,这样一来,前面是不是栽赃,也就不重要了吧?”

  程栋道:“这种证据是真是假,又有谁能够说清楚呢?他们把人先抓走了,酷刑之下,像夏掌柜这种文弱书生,万一熬刑不过,屈打成招,也是有可能的。重刑之下拿到的证据,能让人信服吗?”

  “……那依程编修之意,我们当如何做呢?”蒋清无语了,啥事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观点,就没法公正了。他也看出来了,这个程编修对于苏学士就是恨到了骨子里,但凡有一点能够给苏学士添堵的证据,程编修都会奉若珍宝的。

  “我们要把各户人家的证词汇总起来,作为**苏昊的证据。”程栋信心满满地说道。

  程栋辛辛苦苦地跑了五六个县,这一圈下来,便花费了十几天时间。等他带着厚厚的一摞证据回到汝宁城时,却听说案件已经接近尾声了,由苏昊移送到钦差手里的那些嫌犯,基本上都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各项书证、人证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不是程栋轻易可以掀翻的。

  “怎么会这样?”程栋瞪大了眼睛向邬伯行问道,早知如此,他还费这么多气力去做什么调查呢?

  邬伯行长叹道:“唉,也怪老夫低估了这个苏改之的能耐,他竟然能够把从各家商户那里查抄来的账册串起来,环环相扣,让人想挑毛病都挑不出。他手下有个簿记,本事甚是了得,博闻强记,在两位阁老面前把汝宁府这些年的高利贷、赌场、田亩兼并这些数字说得一清二楚。最让人称奇的是,这位簿记竟然是个女人,也不知道苏昊是从哪里网罗来的。”

  “女人?”程栋心念一动,“邬侍郎可知此人的姓名?”

  “她……好像和你一个姓,叫程仪吧。”邬伯行迟疑着说道,一个小小的簿记的名字,原本是不值得邬伯行记住的,只是因为程仪是个女人,让邬伯行觉得惊讶了,这才对她的名字有了几分印象。

  可恶的苏昊!程栋在心里暗暗骂道。他知道程仪去年随韩倩去了淮安府,心里也隐隐地担心程仪会到苏昊麾下做事。想不到这个担心竟成了现实,苏昊不但让程仪当了自己的簿记,还让她在两位内阁大学士面前抛头露面。程栋对于苏昊做的事情一直是怀着反对的心态的,现在自己的姐姐居然也卷了进去,真让他愤怒难当。

  得知整个案情已经无法逆转,程栋颇有一些失败的感觉。他手里的那些材料,倒是能够证明苏昊在办案过程中使用了不当的手段,若是落到朝廷里那些资深的言官手里,也够苏昊喝一壶了。但程栋对于这种手法没什么兴趣,毕竟他还只是刚刚进入大明官场,对于官场中这些下三滥的招术还有些不屑。

  从邬伯行那里出来,程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着。走了几条街,他依稀觉得眼前的一草一木都有些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理由来。不知不觉地,他来到了一座大宅门前,看着那宅子的门楣以及宅子前的两棵大樟树,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浓了。

  “劳驾,这是何人的府第?”程栋走到宅子门前,向门口站岗的哨兵问道。

  “这是苏学士的府邸,你是何人?”哨兵应道。

  “苏学士?你是说苏昊?”程栋一愣,怎么会这么巧,自己居然转到苏昊的府邸门口来了。莫非他觉得这宅子眼熟,就是因为苏昊住在里面?可是,自己明明是第一次到汝宁来,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感觉呢?

  哨兵眼睛一瞪:“我们苏学士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说的?快走开,再在这里乱说,我不客气了。”

  “我也是朝廷命官,你敢对我动粗!”程栋喝道,他原本就看不上苏昊,哪里能受得到苏昊的手下对他粗言恶语。

  这一嗓子出来,倒真把哨兵给唬住了。苏昊家门口的哨兵,也是勘舆营的士兵。他们的上司专门交代过,说这些天钦差来了,带来不少京官,让他们不得造次,万一不小心惹着哪个大官,就是给苏学士招麻烦了。

  “这位大人,请恕小人无礼。”哨兵道歉道,“敢问大人可是来拜访我家老爷的?”

  程栋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既是苏昊的家兵,我且问你,有位程仪程簿记,你可认识。”

  “当然认识,程姑娘就住在里面,大人……你莫非要见她?”哨兵说到后面一句话的时候,难免有些犹豫了。虽说程仪并不是苏昊的妻妾,但士兵们私下里都觉得自家长官迟早是会把她收入房内的,否则,一个大姑娘家住在人家后院里,算怎么回事呢?现在这位年轻的官员上门来,不见苏昊,却要见程仪,这似乎是有些失礼的事情吧?

  “她是家姐,能否劳烦兄弟给通报一声。”程栋说道,不管他对苏昊有什么意见,姐弟之情是无法抹煞的。

  “哦,原来大人是程姑娘的弟弟,那莫不是苏大人的小……呃,小的多嘴了,小的这就去向程姑娘通报去。”哨兵差点想说出“小舅子”这个词了,话到嘴边赶紧咽回去。他交代同伴好生招待程栋,自己一溜烟地跑进宅子向程仪通报去了。

  不多一会,程仪迈着小碎步跑出来了,她一眼看到程栋,满心欢喜地喊道:“小栋,你什么时候来的?”

  “姐,你怎么会住在苏昊的府上?”程栋皱着眉头对姐姐不满地说道。

  “小栋,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来,随姐姐进府再说。”程仪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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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1 认贼作父



  苏昊一向待自己的属下十分宽厚,对程仪这样的女孩子,自然更是照顾有加。正因为如此,程仪和歌伶如今在苏府俨然有些女主人的样子了,进进出出没有任何障碍。

  程仪带着程栋来到位于正房侧面的一个小客厅,招呼他坐下,又给他端来了茶水,然后坐到程栋的对面,没等她张嘴说什么,程栋先虎着脸质问道:“姐,你怎么会和苏昊混在一起?”

  “小栋,你这是什么话?”程仪没想到半年不见的弟弟一上来就是这样一句话,说得她又羞又恼,“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姐姐?”

  “你不是跟我说你随韩小姐去淮安府谋个差使吗,怎么又跟着苏昊跑到汝宁来了?”程栋说道。

  程仪道:“我是去了淮安,正值苏学士扩编勘舆营,缺乏人手。他欲募我为营中簿记,我念他对我姐弟有恩,便答应了他。”

  “什么有恩!”程栋不屑地说道,“他那不过是沽恩市义而已。你也是糊涂,竟然看不穿此人的嘴脸,还为虎作伥,替他做了那么多事情。”

  “你说什么,为虎作伥?”程仪瞪大了眼睛看着程栋,“苏学士所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为百姓苍生,你怎可说出为虎作伥这样的话来?小栋,你可知……”

  “姐,你被他骗了!”程栋打断了程仪的话,说道,“我这次到汝宁,是随两位阁老一起来的。前几日,我在汝宁下面的几个县走访了不少商家,其中有一家湖广钱庄,它的掌柜叫夏书绅的,你应当知道吧?”

  听程栋说起夏书绅,程仪脸上现出了一丝冷笑,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急于要向弟弟说明什么,而是淡淡地应道:“我当然知道。把他烧成灰,我都认识他!”

  程栋道:“我到了湖广钱庄,见了夏书绅的家人。他们告诉我,苏昊抓夏书绅,靠的完全是栽赃陷害。他谎称夏书绅勾结强人,袭击了官兵,然后以此为借口,不经县衙,直接上门抓人。这种行径,与厂卫何异?”

  程仪面带寒霜:“小栋。听你的意思,夏书绅是个好人?”

  “一个本分商人,充其量是逐利之心重了一点,这也是商人之本性,无可厚非。”程栋说道。

  程仪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她怔怔地看了程栋几秒钟,然后说道:“小栋,你随我来。”

  说着,她也不等程栋有何反应。便径直向外走去。程栋不知姐姐何意,连忙起身,跟在程仪的身后。

  程仪带着程栋穿过一道月亮门,来到后院。程栋东张西望。越看越觉得院内的一切是那样熟悉。程仪看出了程栋的诧异,她冷冷地问道:“小栋,你是不是觉得来到这个地方?”

  “没错,莫非此处与我们住的哪个地方有相似之处?”程栋答道。

  程仪没有回答。她走到一间紧锁着的屋子跟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然后推开门。对程栋说道:“小程,你进来吧。”

  “这是何处?”程栋问道。

  “你进去便知。”程仪说道。

  程栋犹豫着走进了房门,迎面正见一个供桌,桌子上立着两个牌位,旁边还有一些供奉的果品。程栋不明就里,正欲回头向姐姐询问,却听程仪说道:“小栋,你仔细看看牌位上的名字。”

  程栋上前定睛查看,只看了一眼,就赶紧跪下了,只见一个牌位上赫然写着“程公文遂之位”,他就算再不晓事,自己父亲的名字还是记得的。至于旁边那个牌位,自然就是他母亲的灵位了。

  “姐,你怎么会把爹娘的牌位供在这里?”程栋跪在地上,对程仪问道。

  程仪黑着脸,对程栋道:“小栋,当着爹娘的面,你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什么话?”

  “你说夏书绅如何?”

  “夏书绅?”程栋完全糊涂了,这里怎么还有夏书绅什么事呢?他想了想刚才与姐姐的对话,说道:“我刚才说,夏书绅不过是个本分商人,难道……”

  “啪!”

  程栋的话还没说完,程仪抡起巴掌,结结实实地在他的脸上扇了一记耳光,打得程栋差点栽倒在地。

  “姐……”程栋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他完全想不起来,一向溺爱自己的姐姐何时曾经打过自己,而这一次,仅仅是因为他评论了一句一个毫不相干的夏书绅,姐姐居然对自己下了如此狠手。

  “你给我跪着!”程仪像头发狂的母狮一般吼道,“小栋,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就是咱们的爹娘曾经住过的屋子,这整个宅子,就是咱们家的宅子!我真后悔,过去没有跟你讲咱们的爹娘是如何死的,以至于你今天竟然认贼作父,替你自己的杀父仇人叫屈!”

  “什么什么!你是说,这就是咱们家?还有,夏夏夏……夏书绅,他是咱们的杀父仇人?不会的,姐,你一定是弄错了吧!”程栋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儿时的记忆一下子被唤醒了。

  可不是吗,这里就是他儿时的家,难怪他会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难怪他一到汝宁就觉得这里的乡音是那样亲切。他离开汝宁的时候,只有**岁,不像程仪那样记忆深刻。但一经程仪点破,他脑子里那些残存的记忆碎片就拼合起来了。

  他记得,当年父母是如何带着他们凄然离开这座宅子的;他也记得,在他们返乡的路上,有几个杀手突然窜出,是父母拼出性命拖住了杀手,他们姐弟二人才得以逃出生天。可是,程仪为什么会说夏书绅就是他们的杀父仇人呢?

  程仪打完程栋,自己也不禁泪流满面。她对着父母的牌位跪下来,对程栋说道:

  “我们原本并不知道夏书绅与当年杀害咱们父母的事情有关,是从前在父亲麾下做捕头的薛叔叔审讯湖广钱庄的护卫时偶然听他们露出了口风。经过审讯,夏书绅的账房任宗会供认,当年咱们的父亲严查豪强侵占土地之事,触犯了这些豪强,使他们密谋要将父亲置之死地。此事最后是由夏书绅主持,是他让自己的护卫装扮成强人,在路上劫杀了咱们的父母。

  当初那几个凶手,都已经被苏大人派兵抓起来了。苏大人说,等此案终了,他会央求钦差大人允许,把这几个凶手押到咱们父母遇害的地方,开膛挖心,祭奠咱们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

  “这……”程栋的脑子变成了一片真空,这个逆转的结果,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想说也许苏昊以及那个他已经不记得的“薛叔叔”审出来的结果并不能当真,但理性告诉他,这种事情恐怕是很难作假的。不管他对苏昊的立场如何反感,但他不得不承认,就汝宁这个案子而言,苏昊查的东西是经得起推敲的。

  “小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苏学士有如此反感,以我这半年在军中所见,他所做的事情,样样都是光明正大的,你为何就不能与他冰释前嫌呢?”程仪痛心疾首地问道。

  程栋跪在地上,默默无语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说道:“姐,苏昊此时可在府上?”

  “你待如何?”程仪问道。

  “他替我寻到了杀父仇人,我要去当面致谢。”程栋平静地说道。

  程仪站起身,道:“他应当在书房与林先生谈事吧,我去请他到大堂去,你和他好好说说吧,他大人大量,不会计较你以往的冒犯的。”

  程栋道:“你去吧,我到大堂候他。”

  程仪把供了父母牌位的屋子重新锁上,然后前往书房去找苏昊。听说是程栋来访,而且还有当面致谢之意,苏昊连忙随着程仪来到了大堂,见程栋已经在那等着他了。

  “程兄,别来无恙乎?”苏昊客客气气地向程栋打着招呼,看在程仪的面子上,他也不想和程栋一直保持敌对关系,能够有一个机会化敌为友,他还是很高兴的。

  程栋抬手施了个礼,然后用手指指椅子,说道:“苏学士请坐吧。”

  “程编修也请坐吧。”听到程栋称呼自己的官名,苏昊心中一凛,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浪费感情了。他在主座上坐下来,同时也称呼着程栋的官名,招呼他坐下。

  程栋并没有坐下,他待苏昊坐稳之后,径直走到苏昊面前,双膝跪下,认认真真地向苏昊磕了三个头。

  “这……”苏昊连忙起身,欲伸手相搀。程栋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磕完头自己就站起来了,对苏昊冷冷地说道:“听家姐说,苏学士替我和家姐寻到了我们的杀父仇人,程栋感谢苏学士的大恩。但程栋身为读书人,断然不会因私废公,就此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就向外走,苏昊耸了耸肩,也不去拦他。苏昊知道,程栋已经走火入魔了,自己与程栋的矛盾根本无法化解,恐怕最终只是让程仪难受了。

  程仪原本想着能够看到程栋与苏昊握手言和,不料程栋叫苏昊出来,只是为了向他磕三个头。程栋此举,分明就是告诉苏昊,自己欠苏昊的,都在这三个头里还清了,以后他还会继续与苏昊为敌。

  “小栋,小栋,你站住!”程仪跟在程栋的身后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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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2 陈年旧案



  程栋走得很快,程仪一路小跑,一直追到门口,才把程栋追上。她拉着程栋的衣服,喝问道:“小栋,你这是干什么呀!”

  程栋回过头来,说道:“姐,我劝你也离开这里,不要继续和苏昊这样的人在一起了。”

  “为什么呀?你为何不能容他?”程仪问道。

  程栋道:“古人云,汉贼不两立!我一个堂堂正正的读书人,如何能够与阉党为伍。”

  “他不是阉党!”程仪徒劳地解释着,刚才在父母的灵堂里,她是出于极度的愤怒才打了程栋一耳光,现在火气消下去了,要让她对程栋再说什么重话,都很难了。她虽然也算是读过一些书的人,但与程栋相比还差得远,要讲大道理,她绝对不是程栋的对手。

  “姐,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穿他的真面目的。”程栋说罢,径直大踏步地走了。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把姐姐拉走的,更何况,现在他刚刚走上仕途,没什么势力,也没法照顾姐姐,所以,既然程仪愿意留在苏昊身边,他也就懒得再说什么了。

  “小栋,小栋!”程仪对着程栋的背影连喊了几声,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去,幸好歌伶听说此事,匆匆赶来,正好一把把程仪给扶住了。

  “程仪姐,你怎么啦?”歌伶唤道。

  “小栋……他走了。”程仪流着泪喃喃地说道。

  “这个白眼狼,走了就走了吧!”歌伶没心没肺地骂道。

  “我本想,有了夏书绅这件事,他应当能够知道苏学士的为人,我还盼着他能够与苏学士尽释前嫌。谁知道……”

  “程仪姐,我说了你可别在意,像你这个弟弟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他们就是觉得天底下自己是最正确的,看不上其他任何人。这种人你根本就别指望和他们讲道理,讲道理也是白搭。好在现在他也长大了,听说还当了个什么官,你也不用管他了,就踏踏实实在苏大人身边呆着吧。”歌伶说道。

  程仪道:“小栋如此对待苏学士,我如何还能呆下去。歌伶,你说我是不是应当向苏学士请辞,回老家种田为生去。”

  歌伶道:“程仪姐,你不会是听了你那个混蛋弟弟的话,也想弃苏大人而去吧?”

  “当然不是。苏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如何敢有这样的想法?”程仪说道,“我只是觉得没脸再留下去了。”

  歌伶道:“你真是糊涂,你既然觉得苏大人对你有恩,你就应当留下来报恩啊。苏大人现在手边正缺人手,你如此能干,在这个时候请辞,不是拆苏大人的台吗?”

  “这……”程仪语塞了,她光顾着想程栋与苏昊的矛盾,忘记了自己还是苏昊手下的得力助手。正如歌伶说的那样,她这个时候如果辞职,还真有点拆台的意思。

  “程仪姐,你把你那个混蛋弟弟带大成人,已经尽了一个姐姐的本份了。从今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你们两个人没什么关系了。苏大人对你不错,我觉得嘛……”歌伶说到这,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的神色。

  “你觉得如何?”程仪问道。

  歌伶把嘴凑到程仪耳边,说道:“我觉得,你干脆就给苏大人当个侍妾,这样你这辈子也有个托付了……”

  “你乱说什么呀!”程仪的脸一下子红得像朝霞一般,抡起拳头就要捶打歌伶,以掩饰自己的羞涩。歌伶早料到了这点,前一句话说完之后,人早就跳出了几步远。程仪向歌伶冲过去,歌伶回身就跑,两个姑娘嘻笑着奔回了后院。

  “唉,俗话说得好啊,一个女人等于500只鸭子,这两个女人,真比1000只鸭子还闹腾啊。”苏昊目睹着两个姑娘打闹的场景,无奈地摇着头。

  程栋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能够扭转汝宁窝案的局面。苏昊在抓捕那些嫌犯的时候,用了不少阴谋诡计,这些事情在言官们的眼里属于大逆不道,但对于王锡爵、王家屏这些老狐狸来说,就算不上什么了。在公开场合,他们当然要标榜一下什么浩然正气之类的东西,但多年的政坛经历告诉他们,不搞阴谋是不可能成事的。苏昊面对如此复杂的形势,能够独辟蹊径,打开局面,这就是非常出色的表现了。

  “想不到下官的治下竟然出现了如此恶劣的事情,多亏苏学士明察秋毫,二位阁老处事果断,这才使奸人终得伏法,百万黎民幸免涂炭。下官被奸人蒙蔽,有负圣恩,待此间事了,下官就会向圣上请辞,以咎其罪。”

  在钦差行营的公堂上,汝宁知府刘其昌面对着王锡爵、王家屏两位内阁大学士,一脸惭愧之色。前一阶段的案子已经审结,一大群参与坑害百姓的商户、豪强以及与他们相勾结的州县官吏尽数被打入囚车,不日就将押回京城,等待接受严惩。刘其昌早在看出势头不妙的时候就迅速把自己从案子里摘出来了,他矢口否认自己与湖广钱庄等不法商家有瓜葛,只说自己是受了蒙蔽,只承担失察之责。

  “刘知府言重了。”王锡爵轻轻咳嗽一声,说道,“人非圣贤,岂能无过,这些奸人坑害百姓的手法也是极其隐蔽,刘知府一时无法识破,也是难免的事情,这请辞之事,就不必再提了。”

  刘其昌见王锡爵有替自己开脱之意,连忙接着王锡爵的话茬说道:“王阁老明鉴,下官也是看到这汝宁百姓生活艰苦,希望能够多笼络一些商家来为百姓谋些福利,谁知这些商家竟然对下官阳奉阴违,下官实在是好心办了错事。不过,不管下官的本意如何,既是做错了事,自当受责,这也是下官心甘情愿的事情。”

  “刘知府有这份自责之心就不错了,这汝宁府的事情,还需要刘知府担当呢,你可不能半路撂挑子哦。”王锡爵道,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无意中想到一事,对刘其昌问道:“对了,刘知府,我记得前年汝宁府向朝廷禀报,称遭遇百年未遇之大旱,田地八成绝收,乞求朝廷救济,此事后来是如何处理的?”

  “前年……”刘其昌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用眼睛瞟了一下坐在一旁的邬伯行。救灾的事情一向是由户部负责的,前年押送救济粮到汝宁来的,正是邬伯行这个户部左侍郎。至于那批救济粮的去处,其中有颇多猫腻,这自然是不能对王锡爵等人说起的。

  “当时朝廷是拨付了10万担粮食,用于赈济灾民,此事邬侍郎最为清楚了。”刘其昌避重就轻地说道。

  邬伯行点了点头,对王锡爵道:“王大学士,前年户部确是向汝宁拨付了10万担粮食,是由下官亲自送来,由刘知府签收的。”

  “哦,10万担……那些粮食呢?”王锡爵脸上带着微笑,像是闲聊一般,但话里带着的机锋却让刘其昌出了一身的冷汗。

  “粮食自然是分发给灾民了。”刘其昌硬着头皮答道。

  “哦?刘知府确定吗?”王锡爵步步紧逼道。

  刘其昌心里涌上一阵寒意,王锡爵问这个问题,明显是有备而来的。自己如果答错了,就有可能会被王锡爵抓住漏洞,届时就不好收场了。

  那批粮食到哪里去了,刘其昌自己是最明白的,他收到邬伯行送来的10万担粮食之后,只拿出了2万担粮食象征性地发放了一下,余下的8万担直接转给了一家名叫富山粮行的商户。正值大灾年景,粮食比金子还贵,凭着这8万担粮食,富山粮行换到了上万户农民手里的土地。

  这一次,富山粮行也被勘舆营的士兵查抄了,不少账册落到了苏昊的手上。不过,刘其昌相信,苏昊从那些账册中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粮食上面并没有什么记号,粮行自己采购的粮食,和朝廷送来赈灾的粮食,二者之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苏昊凭什么就能够认定刘其昌把赈灾粮转给粮行了?

  刘其昌装出一副回忆的样子,在脑子里迅速地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回忆了一遍,在确信没有留下什么破绽之后,他回答道:“回王阁老,这10万担粮食,自然不可能全部都由下官来分发。这些粮食是由各州县各自领回去之后,由州县的衙役分发给百姓的。至于说……是否确信,下官以为,个别州县或许会有贪赃克扣之事,但就整个汝宁府来说,这些粮食应当是分发下去了。”

  “分发赈灾粮,需由里长画押签收,州县要把签收簿子收藏备查,刘知府只要发一道指令,让各州县把当年的簿子送上来查验一下就知道了。”邬伯行在一旁慢悠悠地提醒道。

  “邬侍郎所言极是。”刘其昌道,“其实下官当初是验看过那些簿子的,也问过一些里长,他们都言簿子上所载属实。王阁老若对此事有疑义,下官这就让人把各州县的簿子都收上来,供王阁老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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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3 统计



  刘其昌是个行事谨慎的人,他要克扣赈灾粮食,自然会把各种手脚都做得天衣无缝,他声称可以把分发粮食的簿子收上来给王锡爵验看,正是因为他深信从这些簿子里看不出什么破绽。

  赈灾粮是分发到千家万户的,为了方便管理,一般是由各村的里长带人到州县去领取,领到之后,签字画押为凭。刘其昌的做法,是让各州县先把分发粮食的簿子做好,但涉及到分发数量的地方,写得极其潦草,似是而非。比如说,衙役们给一个村发出10担粮食,簿子上写的是“一十”。等里长画押离开之后,书吏再把“一”添上几笔,改成“五”,这样10担就变成了50担,这中间差出来的40担粮食,自然就落到了官员们的口袋里。

  像这样的名堂,如果有人真的想去彻查,自然也是能够查出来的,只要拿着簿子去和领粮的里长对质一下,就能够发现其中的问题。但要做到这一点,查案的人就必须要跑遍各个村镇,但这种辛苦的工作,是那些朝廷大员们不愿意去做的。刘其昌深谙官场之道,所以敢于这样瞒天过海。

  听到刘其昌口口声声说要把发赈灾粮的簿子收上来查验,王锡爵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未免太麻烦了,前几日老夫与改之闲聊的时候,他说他知道此事,不如让改之说说看?”

  “苏改之……”刘其昌脸色骤变,把目光投向了端坐在一旁的苏昊。

  “刘知府,冒昧了,其实本官没打算过问前年的赈灾粮一事,只是我手下的士兵住在村里,听一些乡农唠叨,多听了几句。你也知道的,这些当兵的心里存不住事。听说此事之后,就向本官禀报了,所以本官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刘知府可千万别觉得本官是有意要与刘知府为难哦……”苏昊站起身,先说了一大段废话。

  刘其昌对苏昊可以说是敢怒而不敢言,汝宁的案子最终是以苏昊的胜利而结束,刘其昌能够做到的,只是勉强自保而已,在苏昊面前,他已经没有了威风。如今听说苏昊又把手插到两年前的赈灾粮这件事情里去了,刘其昌不禁一阵心惊。他摆了摆手道:“苏学士此言差矣,你乃是朝廷派来的大员,要查访老夫的一言一行,都是份内之事,老夫岂敢有何怨言。”

  “嗯嗯,刘知府如此通情达理,实在令晚辈景仰。”苏昊带着几分嘲讽说道,既然刘其昌自称老夫,他也就索性以晚辈自居了。他转过身来。对王锡爵说道:“王阁老,下官请求阁老允许下官的簿记和汝宁科学院的吴之诚先生到场陈述。”

  “允了。”王锡爵早就和苏昊通过气了,知道苏昊下一步要做什么。

  苏昊走出大堂去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就带着一个老夫子和一个年轻女子一起进来了。他向众人介绍道。这位老夫子名叫吴之诚,是位大儒,现在正在崇王世子办的汝宁科学院里就职;那位年轻女子名叫程仪,是勘舆营里的簿记。堂上的官员对于吴之诚没什么兴趣。倒是看着程仪颇感新奇,因为在那个年月,女子能够在军中就职的事情可谓是凤毛麟角。更不用说是担任簿记这样的技术职位了。

  “各位大人,小女子是斟舆营中的簿记,奉苏学士之命,来向各位大人禀报我勘舆营在汝宁各州县询访乡民的结果,请各位大人应允。”程仪落落大方地对众位官员说道,她原本就是出身于官宦之家,对于这种场合并不陌生,也没有怯场的感觉。

  “程姑娘,你说吧。”王家屏面带笑容地说道。

  “谢大人。”程仪向王家屏施了个礼,然后说道:“前些时,为彻查汝宁豪强侵占农村土地一事,苏学士派出勘舆营官兵前往各州县乡村,走访乡农。在问及两年前朝廷赈灾一事时,许多乡农都说当时他们确是领到了赈灾粮。”

  “哦?这么说,你们能够证明刘知府的清白?”王家屏觉得有些意外,他原本觉得苏昊带来的人应当会对刘其昌不利的,没想到程仪上来就替刘其昌背书,说乡农都领到了赈灾粮。

  程仪微微一笑,说道:“大人且莫心急。我等问过那些乡农,当时每家每户领到了多少粮食,他们有的说领到了一担,有的说领到了六七斗,数量不一,众说纷纭。”

  “这是肯定的。”刘其昌插话道,“各家各户人口不一样多,受灾的情况也不一样,领的粮食有多有少,并不奇怪。”

  程仪没有理会刘其昌的解释,而是继续说道:“为了搞清楚汝宁府一共发放了多少粮食,我们按苏学士的吩咐,在各州县做了一次抽样调查。”

  “抽样调查?”王家屏有些懵,“何谓抽样啊?”

  “此事由老朽来解释吧?”早就忍不住想发言的老夫子吴之诚抢着说道,“这抽样嘛,就是从众人之中抽出几人的意思,只要抽得巧妙,从区区几百人身上,就能够算出亿兆之人的情况,省时省力,而且万无一失。”

  作为一位地质专家,苏昊对于抽样调查是非常精通的,当然,前世的他所做的抽样都是针对地质现象的。还是早在丰城的时候,为了摆脱吴之诚的纠缠,苏昊就给吴之诚编过几本数学小册子,其中也包含了简单概率论的内容。吴之诚不愧是一个大儒,他吃透了苏昊编的这几本书,而且举一反三,把抽样调查的技术也掌握了个**不离十。

  刘其昌贪污赈灾粮,具体的数目有多少,从账本上是很难查出来的。但赈灾粮最终是要发放到农民手里去的,如果能够把农民领到的赈灾粮计算清楚,那么反过来就可以推出刘其昌贪污的数量了。

  汝宁府有几十万户农家,要想一家一家地询问他们当年领到多少粮食,从时间和成本上都不允许。但这样的事情是难不住苏昊的,他直接设计了一个抽样方案,在各州县按几个层次进行抽选,最终获得了一千多户农民的样子。基于这些样本推算总和的过程,他直接交给了吴之诚去做,吴老夫子对这样的事情充满着兴趣。

  通过抽样的方法能够反映全局情况,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但抽样的结果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代表全局,抽多少样本的时候会有多大的误差,这就不是光靠经验能够判断出来的,需要做一些数理统计方面的计算。吴之诚在苏昊的启发下,已经掌握了这种计算方法,此时,他带着几分卖弄的心态,把自己的计算结果一五一十都向众人做了介绍。

  “据老朽的计算,整个汝宁府发放的赈灾粮,在一万九千担到两万三千之间,绝无意外。”吴之诚信誓旦旦地说道。

  嗞……听到吴之诚的计算结果,刘其昌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数字正好就是他实际发放赈灾粮的数量。他原本以为,别人要想搞清楚这个数字,必须要走访所有领粮的百姓,却没想到吴之诚通过一千多个样本就把结果给算出来了,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技能啊。

  “刘知府,吴先生说的可属实否?”王锡爵风轻云淡地对刘其昌问道。

  “这个……恕下官不敢苟同。”刘其昌道,“吴先生的学问想必是极其渊博的,但这什么抽样……下官不知是何圣贤所创。”

  “老夫倒是有几分相信吴先生算的结果。”王锡爵道,“刚才听吴先生说整个汝宁府发放的赈灾粮实际只有一万九千担到两万三千担,老夫突然想起来了,改之他们查到了富山粮行的册子上,确有一笔七万八千担粮食的账目,来历不明。刘知府,要不要把富山粮行的掌柜传来问一问,他那七万八千担粮食,是从何而来?”

  刘其昌的后背满是汗水,他讷讷地答道:“此事……此事下官确实不知,阁老有意要传那富山粮行的掌柜,下官……”

  “啪!”王锡爵突然一拍桌子,喝道:“刘其昌,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不成!实话跟你说,你伙同下面那些知州、知县伪造的领粮簿子,本官早已验看过了。改之为本官找到了一些当年领粮的里长,他们看过簿子之后,都说当年领粮的数字不对。你以为你自己做事周密,岂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吗?”

  “下官……冤枉啊!”刘其昌也顾不得斯文了,扑通一声就地跪下,声泪俱下地说道:“下官也是不得己而为之。克扣赈灾粮,主要是想让那些农家自愿把手上的田地交出来,而那些田地,并非下官自己要占,实在是另有他人啊。”

  事到如今,刘其昌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歹毒的苏昊把刘其昌贪污粮食的数量都算出来了,王锡爵如果想要进一步查下去,刘其昌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他只好使出了最后的一招,那就是扯虎皮来做大旗了。

  “你说另有他人,是什么人!”王锡爵怒气冲冲地问道。

  “是崇王!”刘其昌大声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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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4 崇王的觉悟



  崇王!

  除了早已清楚此事的苏昊之外,一屋子人都愣住了。有王锡爵、王家屏这两名内阁大臣在场,收拾一个刘其昌是不在话下的,但事情涉及到崇王,就变得有些敏感了。这些藩王的事情是要由宗人府来处置的,两位阁老身份虽高,也不敢随便给一位藩王定罪。

  “二位阁老,事到如今,罪官就全说了吧。”刘其昌可怜巴巴地说道,其实在他的心里,是一种隐隐的得意,他知道一旦自己把崇王拉出来,事情就有转机了。

  “崇王在汝宁有封地10万亩。几年前,崇王府的管事李会找到罪官,说崇王的一些封地因为水旱侵袭,变得贫瘠不堪,崇王府的收入日减,已经入不敷出了。他请罪官帮崇王府调换一些土地,还说这是涉及到崇王脸面的事情。罪官想,当今圣上最念宗亲之情,岂有眼看着藩王家境拮据而不管之理?出于为圣上分忧的想法,罪官就做了一些权宜之计。”刘其昌说道。

  “你是说,你的所做所为,都是这权宜之计?”王家屏问道。

  “正是如此,罪官也是不得己而为之啊。”刘其昌说道,“罪官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情罪不可赦,情愿接受一切处罚。只是这土地已经划到了崇王的名下,如果要把这些土地再退还给那些农家,还得崇王点头方可。”

  “崇王到!”

  刘其昌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外有差役大声地通报着。其实这倒不是什么无巧不成书的事情,而是苏昊事先已经知道刘其昌要把崇王推出来作为挡箭牌,因此早早地通知了崇王府,崇王正是接到苏昊的通知之后,专程赶来的。

  听说崇王来了,王锡爵、王家屏连同一干官员连忙起身相迎,藩王虽说没什么权力。但身份在那放着,众人不便怠慢。

  “各位大人,本王打扰了!”崇王朱翊爵大大喇喇地走进大堂,抬手向众人行礼道。

  “崇王驾到,我等未能远迎,还请崇王恕罪!”王锡爵和王家屏同时说道。

  双方寒暄了几句,王锡爵让人搬来椅子,让朱翊爵与他俩一起坐在上首位置。朱翊爵坐定之后,抬眼看了看跪在下面的刘其昌,假意对王锡爵问道:“王阁老。刘知府怎么跪在那里,莫非有何事办得不妥,让二位阁老生气了?”

  “刘知府确有一些事办得不妥。”王锡爵点点头道,他知道,朱翊爵在这个时候赶过来,肯定是与刘其昌刚刚说的事情有关,于是也不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件事,说起来还与崇王府上有些小小的瓜葛呢。”

  “哦。如此说来,本王来得还真是凑巧了。”朱翊爵道,不等王锡爵再说什么,他先大声地对门外喊了一声:“来人。把东西呈上来,请二位王大学士过目。”

  门外呼啦地进来了六七个人,都是崇王府侍卫的打扮。这些人每人手上都托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盖着红布。也不知道放的是什么东西。朱翊爵用眼神征求了一下王锡爵和王家屏的意见之后,便让王府侍卫们把东西都搁在公案之上了。

  “王爷,这是什么?”王锡爵用手指着那些盖了红布的托盘。对朱翊爵问道。

  朱翊爵站起身走上前,依次掀开了各个托盘上的红布,只见红布下面盖着的,是一本一本的册子。朱翊爵指着那些册子说道:“这些就是崇王府的地契,一共是5万亩。本王把这些地契带过来,请二位阁老处置。”

  “这是何故?”王锡爵也站了起来,正说到崇王府的土地的时候,朱翊爵就把地契带过来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呢?崇王府的土地是由皇帝赐予的,他可没有权力进行什么处置。在他看来,崇王此举说不定是来要挟他们的。

  朱翊爵躬身施礼道:“二位阁老有所不知,因为本王用人失察,致使王府的管事李会假借本王名头,与刘其昌勾结,干了不少不法之事。前几日蒙苏学士提醒,本王让人查了一下,才知道是刘其昌通过李会,把大量侵吞来的良田充到了崇王府的名下,每年的收成大半落入李会和刘其昌的腰包,交上来的还是崇王府原来那些薄田的出产。我崇王府空落了一个恶名,好处都是他们这些家伙占的。”

  “原来如此。”王锡爵听明白了。

  刘其昌等人用各种手段侵占了农民的田地,为了逃避追查,就谎称是帮崇王府换地,这样即便有人来查,查到崇王府头上也不敢再查下去了。但是,崇王府在这件事情里却只是担了一个名头,实际的好处根本拿不到。这些良田的产出,都被刘其昌会同崇王府的管事李会私分了,崇王能够看到的,仍然是原来那些薄田的产量。

  要做到这一点,崇王府的管事李会是一个关键人物。对内,他能够瞒住崇王,让崇王不知道占有良田的事情;对外,他又能够代表崇王府出面,完成这些土地置换。像朱翊爵这样的藩王,根本就没有机会亲自到自己的封地去走一走,所以下面的人做了什么手脚,他也是完全不知情的。

  “那么,王爷,你那个管事李会,现在何处?”王锡爵问道,既然崇王把罪行都扣到了管事李会的头上,那么就该传李会来问话了。

  朱翊爵揭开了最后一个托盘上的红布,说道:“在这呢!”

  众人定睛一看,不禁都吓了一大跳,在那个托盘上,赫然放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从那未干的血迹来看,这应当是刚刚砍下来不久的。

  “这这这……这就是那李会吗?”王锡爵也吓得不轻,他结结巴巴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王爷,你怎么把他杀了?本来……唉,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

  “这种吃里扒外的逆贼,本王留他何用。”朱翊爵气乎乎地说道,“本王查出他与刘其昌勾结的证据之后,就让人把他抓来审讯,他已经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都供认不讳了,这里是他画过押的供状。本王也知道该留他一个活口,无奈听他说完后,本王怒不可遏,直接一剑就把他给砍了。”

  “砍了也好……”王锡爵无奈地接着朱翊爵递过去的李会的供状,知道这个案子也就只能审到这一步了。

  朱翊爵杀掉李会这件事,还是很耐人寻味的。到底事情的真相是什么,随着李会被杀,就再也无法说清楚了。李会是王府的管事,算是家奴,朱翊爵对他有生杀予夺之权,一剑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也不犯法,王锡爵也奈何他不得。从朱翊爵的角度来说,李会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把李会当作嫌犯交给王锡爵,没准他会胡说八道一些什么,还不如直接杀掉省心。

  “刘其昌,你还有何话说?”王锡爵把李会的供状往案子上一拍,大声斥道。

  “罪官该死!”刘其昌没辙了,他原本还指望崇王能帮他一把,现在看来,崇王选择的是明哲保身的策略,不肯来淌这趟浑水了。

  “可是……这件事情就有点麻烦了。”王家屏把前因后果听完,不禁皱起了眉头。

  “忠伯请讲。”王锡爵道。

  王家屏道:“这刘其昌勾结李会,把崇王府的下田换成了他们从百姓那里强占来的上田,而这些换出来的下田,又折价卖出去了。现在案子已经查清,这些上田理应还给那些失地的农家,如此一来,崇王府的土地就无法还原了。”

  “是啊,除非把那些原来的土地赎回来,可是要赎这些土地,钱从哪来?还有,买了这些地的人家也不一定肯再退出来吧。”邬伯行也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补充道。

  朱翊爵淡淡一笑,说道:“各位大人不必担忧,本王今天把地契带过来,就是为了解决此事的。经李会之手换进来的土地,差不多是5万亩,本王把这些土地的地契都带来了。本王愿意把这些土地无偿交出,任凭二位阁老处置。”

  “交出土地!”王锡爵和王家屏对视了一眼,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大明的藩王都是贪得无厌的,平白无故都会去霸占别人的土地,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愿意自己交出土地的。这一次的事情,虽说是王府的管事做了手脚,但朱翊爵也完全可以要求维持这个既成事实。毕竟皇帝封给崇王府的土地就是10万亩,如果王锡爵他们要崇王府交出这5万亩侵占来的土地,那么就必须拿出原来的5万亩土地来交换才行。

  王家屏刚才就在琢磨如何能够把原来的土地再找回来,想了几个方案都不可行。谁知道朱翊爵竟然会如此干脆,直接就把5万亩地给退了。

  “王爷,崇王的封地是10万亩,是这有定制的,你一下子交出5万亩,让我等如何敢收呢?”王锡爵半真半假地推托道。

  朱翊爵道:“此事错在王府,本王理应受罚。汝宁百姓生计甚是艰苦,本王即便是从替进行分忧来说,也当捐出这些土地。至于说崇王府的封地定制是10万亩,本王也想过了,就以汝宁以西的5万亩荒山来抵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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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5 此身已许



  崇王用5万亩良田置换了5万亩荒山,在王锡爵和王家屏看来,实在是有些壮士断腕的魄力了。

  汝宁府的事情,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崇王府的头上。虽说朱翊爵一口咬定是管事李会与刘其昌勾结,他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但这种说辞是否有效,完全取决于朝廷愿不愿意相信。

  明朝的藩王看起来活得很滋润,锦衣玉食,没人敢惹。但实际上,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非常谨慎的,不敢越雷池半步。要知道,皇帝对于藩王永远都是不信任的,只要能够找到合适的理由,皇帝就要借题发挥,以削弱藩王的实力。

  崇王府与地方官吏勾结,侵占百姓的良田,这是非常恶劣的一个事件。在这个时候,朱翊爵果断地杀掉了犯事的下属,又主动提出把侵占来的良田如数交还,只要求置换同等面积的荒山,这就摆明了认错的态度,即便报到万历面前,也能说得过去了。

  “这一次的事情,多谢改之了。”

  在苏昊的府上,崇王世子朱常津郑重其事地向苏昊道着谢。崇王府能够提早发现问题,赶在钦差查处之前自己把问题交代清楚,全是仗了苏昊的提醒。苏昊在查案的过程中发现了李会与汝宁府官吏勾结的事情,便通知了朱常津,朱常津再将此事告诉父亲,这才有了朱翊爵怒斩李会的举措。

  再至于说用5万亩良田置换5万亩荒山的处理方法,也是出自于苏昊的劝告。如果没有苏昊的许诺,朱翊爵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心。

  “世子言重了,这一次若非崇王慷慨献出土地,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善后呢。”苏昊说道。

  “改之。我照你所说,劝父王交出了5万亩土地,置换西边那一片荒山,使我崇王府一年少了一半的收入。这以后全府上下几千口人的生计,全在改之你的一念之间了。”朱常津呵呵笑着说道。

  苏昊道:“世子请放心,苏昊别的本事没有,这勘矿之事,还很少有走眼的时候。我给你推荐的那位喻复阳喻硐头。不日就将到达汝宁,他能够帮世子在那片荒山上找到煤矿和铁矿,日后崇王府靠采矿和炼铁的收入,不会少于原来那5万亩田地的。”

  “那本世子就拭目以待了。”朱常津笑道。

  原来,崇王府拿5万亩良田来置换5万亩荒山,是有目的的。苏昊记得。在汝宁府以西的那一片山岭中,有储量十分可观的煤矿和铁矿。崇王府以土地换荒山,表面上看是吃了大亏。实际上却不然。煤矿和铁矿如果开采出来,每年的收益并不亚于种田。而交出土地又能够博得一个好名声,化解可能存在的隐患,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情,朱翊爵又何乐而不为呢。

  “世子,光靠采煤和冶铁,收益还是很有限的,要能够炼出好钢,才能真正财源滚滚。我这里写了一些炼钢的窍门,你找汝宁科学院的那些书生们好好看看。争取能够炼出一流的钢材来。”苏昊拿出几页纸,交给朱常津。那是他根据后世的一些知识写的炼钢工艺以及合金钢配方,他相信,凭着汝宁科学院那些研究人员的智慧,应当是能够消化掉这些知识的。

  “那本世子就笑纳了。”朱常津道,他接过那些资料,细细地收好。然后扭头左顾右盼了一下,说道:“对了,改之,本世子今天来找你,还有一事相求,不知改之能否应允。”

  “世子有事但讲无妨,只要苏昊能够办到的,绝不敢推辞。”苏昊说道。

  朱常津道:“我想向改之要个人。”

  “人?”苏昊一愣,“什么人?”

  “你帐下有个女簿记,本世子甚是仰慕,不知改之愿割爱否?”朱常津道。

  “你是说程仪,程姑娘?”苏昊郁闷了,如果朱常津向他讨要点什么东西,他肯定眼睛不眨地就拿出来了,但朱常津向他讨的是程仪,苏昊还当真有些不舍。

  朱常津点点头道:“本世子有一回到你府上,见到了这位女子,当时惊为天人,回去之后,夜不能寐,甚是思念。我观此女的装束仍是未嫁之人,故而……”

  “这……”苏昊有些挠头,朱常津的意思他听懂了,那就是看上了程仪。朱常津是有老婆的人,家里的妾也得有七八个了,把程仪娶回去,也不知是十姨太还是二十姨太,总之不会有什么很高的地位。他有心直接回绝,转念一想,又不知道程仪自己是什么意思,没准人家还巴不得嫁入豪门呢,自己有什么资格替她做主?

  “世子,此女因为照顾弟弟,一直未嫁,如今已是20多岁,不知世子看中她何处了。”苏昊谨慎地问道。

  “落落大方,知情达理,别有一番风韵啊。”朱常津陶醉地说道,嘴角隐隐还有些口水在闪闪发亮。

  “呃,这样吧,我把她叫出来,听听她自己的意思。若她也有意,那苏昊就祝贺世子了。若她有其他的想法,那也请世子见谅。世子看如何?”苏昊说道。

  朱常津道:“那是自然,本世子岂是强人所难之徒?”

  苏昊吩咐一声,让人从后宅把程仪请来。不多一会,程仪迈着小碎步进来了,她先向朱常津施了一礼,然后又向苏昊行了礼,问道:“苏学士唤小女子何事?”

  “程姑娘,这事呢……呃,是这样的……”苏昊结结巴巴地把朱常津的意思隐晦地说了一遍,眼看着程仪的脸就渐渐地红起来了。

  “程姑娘,本世子对姑娘仰慕已久,还望姑娘垂青。”朱常津在一旁说道。

  程仪看看朱常津,又看看苏昊,咬了咬牙,对朱常津说道:“小女子蒙世子错爱,惶恐万分。无奈此身已许他人,岂可再许世子。”

  “已许他人?”朱常津有些错愕,“程姑娘这装束并非已嫁之人啊,不知程姑娘已许之人何在。”

  程仪转过身,对着苏昊,泪眼婆娑地说道:“苏郎,你我之事,你为何不向世子明言呢?莫非你欲舍弃妾身了吗?”

  苏郎!

  听到程仪这个称呼,苏昊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不会吧,自己和程仪哪有什么“你我之事”,这不是睁着眼睛毁人清白吗?

  “这……”朱常津倒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看看一脸尴尬的苏昊,抱歉地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倒是本世子失礼了。改之,既然程姑娘是你的人,那你尽可向本世子明说就好了,你我乃是至交,本世子岂能夺你所爱?”

  “这个……嗯嗯,这件事有些复杂,我也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苏昊只好支吾着打马虎眼了,他当然不能说程仪是在凭空说谎,但要他承认与程仪有什么关系,他又说不出口。

  朱常津对于这种事情倒是门清,在他看来,程仪一直跟在苏昊身边,肯定是有过一些不清不白的事情。估计苏昊嫌程仪岁数大,占了便宜却又不乐意给程仪一个名份。现在遇到朱常津讨要程仪的事情,苏昊就乐得想把程仪送出去,无奈程仪却粘上了苏昊,不肯离开,于是才有了现在这一幕场景。

  “改之,程姑娘才貌双全,乃是你之良配,你可不能辜负于她。本世子今天没做准备,改日定会将贺礼送上,祝二位白头偕老。”朱常津说道。他对于程仪也没有志在必得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一个有文化的女子很是新鲜,带着几分猎奇的心态罢了。现在见程仪对苏昊有意,而苏昊却推三推四的样子,就忍不住要替程仪讨个公道了。

  “多谢世子成全!”没等苏昊说什么,程仪先对朱常津盈盈一拜,像足了一个心愿得偿的小女子的样子。

  “呃……好吧,那就多谢世子了。”事到如今,苏昊也只能逢场作戏了,总不能当面拆穿程仪的谎言吧。反正汝宁的案子查完,他也该回去了。一旦离开了汝宁,今天说的这些也就都无所谓了。

  朱常津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苏昊把他送出府外,回头一看,只见程仪正站在自己身后,一脸忐忑之色。他有心骂程仪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要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发脾气的人,尤其是在程仪这样的女孩子面前。

  “你可把我坑苦了。”想了半天,苏昊只能长叹了一声,说道。

  “小女子只是不想成为王府中的玩物,无奈借大人作为托辞,还请大人恕罪。”程仪躬身说道。

  “你不想嫁给世子,可以找个别的借口嘛,你说你跟我有那什么什么……这话如果传出去,以后你还怎么嫁人啊?”苏昊道。

  “那程仪就不嫁别人了。”程仪说道,她语带双关,说一出口,脸先红了。

  “气话!”苏昊根本没有听出程仪话里的潜台词,只是斥道,“哪有不嫁人的女孩子!”

  程仪面带微笑,道:“程仪已是20多岁之人,岂能嫁得出去。如大人不弃,程仪愿一直留在大人身边,永远给大人做个簿记就好了。”

  “唉,此事就先这样吧,如果早知道你不想嫁给世子,我就不叫你出来了,我直接给回绝了,也比现在这样好。”苏昊郁闷地说道。

  程仪笑道:“小女子倒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说罢,她转身就跑回后宅去了,只留下一脸困惑的苏昊,站在那里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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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6 新的任务



  明万历19年夏,内阁大学士王锡爵、王家屏亲临汝宁府查办知府刘其昌及下属官吏勾结豪强贪污赈灾粮款、侵吞农民土地一案。(bixiage)崇王朱翊爵深明大义,主动献出5万亩良田用于补偿失地百姓,赢得朝野盛赞。皇帝万历得知此事,拨内库银5万两并珠宝、器具若干予以赏赐,并号召各地藩王效仿之,这是题外话了。

  在苏昊的指点下,崇王世子朱常津招募矿工在用良田换来的5万亩荒山上开硐寻矿,果然找到了一处大煤矿和一处大铁矿。崇王府随即在汝宁城外建起了一座大型冶铁工厂,工厂出产的钢材品质超过了市面上最好的苏州钢,被兵部纳入采购名录,专门用于制造上等的兵器。

  这一年,汝宁府的农业生产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一方面是因为打掉了喝农民血汗的那些赌坊、钱庄,使农民焕发了生产热情,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苏昊安排人从江西贩来了磷肥,改善了当地的生产条件,当年全府各州县的作物长势都非常喜人,据一些种田的老把势估计,当年的夏粮有望增长三成以上。

  在这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苏昊带着勘舆营的官兵,却又要踏上征程了。

  苏昊原本以为完成了汝宁的差使,就可以返回京城,却不料从京城里来了一位他的老朋友,兵部郎中陈道,给他带来了一份兵部的命令。

  “陈郎中,怎么又是你啊?”苏昊见着风尘仆仆的陈道,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郁闷。

  “呵呵,苏游击,愚兄是来给你贺喜的。”陈道的胖脸上洋溢着热情,让人没法对他再说什么。

  “怎么,兵部又升我的官了?”苏昊听到陈道对他的称呼,就知道自己又升官了。从守备升到游击,也算是上了一个台阶了。他也不知道兵部为什么对他如此垂青,明明这一次汝宁查案的事情是与兵部无关的,但并不妨碍兵部又给他升了一级。照这个速度升官下去,只怕他20岁不到就能够当上总兵了。

  陈道把一份告身交给苏昊,上面果然写着因为某某功劳,特擢升苏昊为游击衔,云云。这上面说的功劳,基本上就是子虚乌有。苏昊收下告身文书,象征性地对北边拜了拜。表示对兵部的感谢,然后笑着说道:“陈郎中千里迢迢跑到汝宁来,只怕不是专门为我送这份告身来的吧?”

  陈道假意把脸一沉,说道:“为何不是?愚兄听说改之升官,喜不自禁,专门向兵部讨了这个差使,来给改之送信,改之如何这般不领情?”

  苏昊道:“小弟在此间的差事已经办完了,汝宁的新知府也已经上任。小弟原本就已经打算回京了。这等文书,等小弟回到京城再送过来也可,何必要累陈兄跑一趟呢?”

  陈道说道:“这个嘛……主要是事情有些变故,兵部的意思是。改之不忙回京,还有一些其他的差事要办。”

  “什么差事?”苏昊问道,陈道这番话并没有让苏昊觉得意外,从看到陈道的第一眼开始。苏昊就知道兵部又有妖蛾子了。这次好端端地给他升官,就明显是有目的的。

  陈道道:“此前兵部委任改之为守备,让你训练勘舆营。原意是为了练好兵之后,能够去做九边的勘测,绘制九边的详细作战地图。改之率部到汝宁已有半年多时间,你向兵部报告说士兵的训练已经完成,所以,兵部的意思是让改之即日率兵北上,尽快开始勘测。”

  “原来是这样……”苏昊点了点头,陈道如果不说,他还真忘了自己这支部队其实是兵部专门建立的测绘部队,建军之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勘测地理,为军队绘制作战地图的。在这半年多时间里,勘舆营在协助苏昊查案的同时,也没有放松训练,如今士兵的测绘技术已经比较熟练,是到了可以去边境地区开展测绘的时候了。

  想到此,苏昊收起了笑意,正色道:“职责所在,苏昊不敢怠慢,不知兵部让我部先前往何处去做测绘?”

  “从西往东,一个镇一个镇地做吧。”陈道轻描淡写地说道,“王尚书的意思是,勘舆营的第一站,就选在宁夏卫好了。”

  “苏昊遵命!”苏昊躬身说道。

  消息传下去,勘舆营的军士倒也没什么怨言。既然出来当兵,自然是该去哪就去哪,没什么可挑剔的。勘舆营的待遇比其他队伍要好得多,当官的对士兵也十分爱护,士兵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于他们即将前往的宁夏镇,所有的士兵都只是听说而从来没有去过,在他们的想象中,那里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塞外边关了。好几天时间,营中都能听到一些有点文化的士兵在朗诵什么“塞下秋来风景异”或者“可怜无定河边骨”之类的诗句,听得人颇有一些热血沸腾的意思。

  整个勘舆营中,唯一去过宁夏镇的,是老兵徐光祖。听说兵部要调勘舆营去宁夏,徐光祖眉头微微皱起,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徐叔,你真的在宁夏卫打过仗?”苏昊随意地问道。对于宁夏这个地方,这一世的苏昊自然是没有去过的,但前一世的苏昊却是十分熟悉,当然,他熟悉的也只是几百年后的宁夏,现在的宁夏只是一个卫所,几乎没有居民。

  “那还有假,当年老儿我在宁夏卫和鞑靼人血战过三天三夜。”徐光祖自豪地说道。

  “那个地方很危险吗?”苏昊又问道。

  徐光祖摇摇头,道:“那个地方,主要就是怕鞑靼人进犯。不过,这些年,鞑靼人也归顺了朝廷,倒是没听说有什么战事。偶尔有一些鞑靼人闯进来抢点吃的,也不会和守军直接冲突,所以应该是没什么危险。”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有什么想法?”苏昊说道。

  “你还成了精了!”徐光祖斥道,“你凭什么说老儿我有什么想法?”

  苏昊笑道:“徐叔,你就休瞒我了,你平时眉毛是直的,心里有事的时候,眉毛就是弯的,我还能看不出吗?”

  “我现在眉毛是弯的吗?”徐光祖赶紧掩饰,拼命地舒展着额头上的肌肉,想把眉毛抻直。等他看到苏昊脸上那揶揄的笑容时,才知道自己又上了苏昊的当,哪有什么眉毛直与弯的区别,苏昊分明就是在诈自己嘛。

  “我只是觉得,兵部这个安排,有些奇怪。”徐光祖解释道,其实,即使苏昊不这样诈他,他也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和苏昊交流一下的。

  “有何奇怪?”苏昊问道,他不懂军事上的事情,自然不如徐光祖想得透彻。

  徐光祖道:“你想想看,大明九边,那个地方最重要?”

  苏昊想了想,说道:“应当是蓟镇吧,还有宣大,这都是京师的门户,最为重要。”

  “如果你是王一鹗,手里有一支会画地图的队伍,应当先画哪个地方的地图?”徐光祖问道。

  苏昊道:“当然是先画最重要的地方,谁知道什么时候用得上呢?”

  “这就对了,可是陈道带来的命令,却是让咱们先去宁夏镇,这不是奇怪吗?”徐光祖道。

  徐光祖问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苏昊就明白徐光祖的意思了。陈道给他的解释,是说从西向东画,所以先去宁夏镇。但军事上的安排,是不会这样随心所欲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战争,对于兵部来说,如果要确定绘制地图的优先级,无论如何也是应当先选北京周围的边镇,然后再向外延伸。如今兵部要求勘舆营先去宁夏,这就有些反常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这个道理,徐光祖明白,苏昊也是明白的。

  “你是说,宁夏那边可能有事?”苏昊问道。

  徐光祖点点头道:“陈道专门跑到汝宁来传令,很显然是要陪着我们一起去宁夏,这就说明宁夏那边肯定出了什么事情。咱们可不能傻乎乎地让人卖了还不知道,必须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我总不能抗命不遵吧?”苏昊道。

  徐光祖道:“谁让你抗命了?宁夏如果真的有事,咱们作为当兵的,冲锋陷阵也是义不容辞的事情。我是说,我们要做好应付各种事态的准备。”

  “我明白了。”苏昊点头道,“既然是去边镇,我们必须做好打仗的准备。说不定兵部得到了什么情报,怀疑鞑靼人要对我边境不利。我马上写一封书信回北京,让徐光启他们速运一批枪械、火炮过去,如果到时候真的要打仗了,咱们手上有得力的火器,就不会被动了。”

  “老夫正是此意。”徐光祖说道。

  苏昊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也尝试着去向陈道求证。陈道对此只是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好像根本不知道苏昊在说什么,气得苏昊牙痒痒的,真想找个机会好好地坑陈道一次。不过,有一件事的确让徐光祖说准了,那就是陈道表示,他有意随勘舆营一道去宁夏镇,他的理由自然还是当初骗苏昊去遵义的时候那一套,说什么难得出来玩一次啥的。他越是这样神秘兮兮,苏昊就越相信这其中必有缘由。

  夏末时分,勘舆营整顿好兵马,开赴西北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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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7 哱拜



  陈道说的宁夏卫,其实是泛指宁夏镇一带,也就是今天的银川一带。在宁夏镇,除了有宁夏卫之外,还有宁夏前卫、宁夏左屯卫、宁夏右屯卫、宁夏中屯卫等几个卫,相互没有隶属关系,都处于陕西都司的管辖之下。在宁夏镇的四周,还有宁夏平虏所、兴武营所、灵州所、宁夏群牧所等若干个守御千户所,共同组成了陕西都司的北方门户,防范着北部蒙古诸部的入侵。

  由于宁夏镇地处偏远,而军政关系又十分复杂,明廷专门在宁夏镇设置了宁夏巡抚,作为当地的最高军政长官。

  今天,宁夏巡抚党馨很不高兴,因为他又听到了有人前来告状,说宁夏卫的士兵骚扰百姓,抢夺百姓财物,宁夏卫都指挥使哱承恩甚至还强抢了一个民女为妾,这姑娘原本是许了人家的,现在娘家人和准婆家人都不干了,直接把官司打到了党馨这里。

  “把哱拜给我叫来!”党馨对手下人吩咐道。

  宁夏城不大,不一会工夫,以副总兵头衔致仕的哱拜便骑着马来到了巡抚衙门。他在衙门外下了马,把马扔给自己的卫兵,然后便大踏步地走进了衙门,来到党馨的公堂之上。

  “下官哱拜参见巡抚大人。”哱拜施礼道。

  党馨坐在公案后面,看着如一座黑塔般高大的哱拜,心里很是不悦。

  这个哱拜本是鞑靼的一个小酋长,因为与部落的大酋长闹了矛盾,因此率部投奔宁夏官兵,成了一名把总。由于他武艺高强而且作战勇敢,屡立战功,官衔不断得到提升,最终成了宁夏卫的世袭都指挥使。

  两年前,时任宁夏巡抚的梁问孟感觉哱拜的势力过大,担心出事,便奏请朝廷给哱拜授了一个副总兵的头衔,以此作为条件,让他致仕,离开军队。由于哱拜的职务是世袭的,他离职之后,他的长子哱承恩便继承了这个职务,成为宁夏卫的都指挥使。

  哱拜虽然在名义上退休了,但实际上仍然大权在握。由于宁夏卫在宁夏诸卫中势力最大,宁夏总兵官张继忠也成了一个空架子,根本无法控制住宁夏镇的局势。

  党馨接任宁夏巡抚之后,曾经试图以各种方法削弱哱拜的势力,但收效甚微。在很多时候,宁夏镇周边的事情还需要依靠哱拜来解决,党馨还真没办法把事情做得更绝。更让党馨恼火的是,前些日子朝廷派出一位名叫周弘和的御史前来巡视宁夏边务,也不知道这位老兄被哱拜灌了什么汤,居然对哱家军十分看重,回到朝廷后大肆称赞哱承恩和哱拜麾下的土文秀、哱云等人是将材,建议对其予以重用,弄得党馨想遏制哱拜的势力也很难办到了。

  一个月前,甘肃临洮、河州一带告警,称受到了鞑靼部的侵犯,哱拜闻讯主动向党馨申请率兵去解临洮之围。党馨对哱拜一向不信任,知道哱家军纪律败坏,如果派他们出征,没准会借机劫掠百姓财物,因此拒绝了哱拜的请求。

  哱拜在党馨这里得不到支持,便转而去找经略郑洛。郑洛正愁没兵可派,见哱拜主动请缨,岂有不允之理,当下就答应了哱拜的请求。

  党馨没办法,只好放行,结果正如他所料,哱拜赶跑了鞑靼人,顺带也洗劫了沿途的百姓,弄得天怒人怨。

  “哱拜,此次你部西征临洮,临行前本官是如何交代你的?”党馨沉着脸对哱拜问道。

  “巡抚大人再三叮嘱,要求我部不得侵扰百姓。”哱拜答道。

  “那你部做到了吗?”党馨问道。

  “我已要求犬子承恩严加管束士卒,这一程我部对沿途百姓秋毫无犯。”哱拜眼也不眨地答道。他心里当然知道自己的那些部下都干了些什么,但他不在乎,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党馨面前装傻充愣,他料定党馨也拿他没辙。

  党馨没想到哱拜竟能如此无赖,这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那么多百姓把官司都打到巡抚衙门来了,哱拜竟然能够说出秋毫无犯这样的话来。

  “你放……放……”党馨很想骂一声“放屁”,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说这样的粗话不太合适,他使劲地把后面一个字咽了回去,说道:“你还敢说你要求你那个什么犬子,哱承恩在西征途中强抢民女为妾,此事你也不知情吗?”

  “强抢?不会吧,我儿新纳的小妾我也见着了,她与我儿情投意合,并无勉强之意啊。”哱拜说道。

  “此女早已许配他人,有婚约为证。现在婚约就在我手上,你还能抵赖吗?”党馨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他实在是气迷心窍了。

  哱拜心里对党馨的举动很不以为然,但面子上还是要装一装的,他低下头说道:“原来是这样,此事下官倒是不知道了。”

  “身为朝廷命官,强抢民女,哱拜,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罚?”党馨抓住了一个把柄,便咬住不放了。

  “理当重罚。”哱拜道,“下官回去就重责他20军棍,以儆效尤。”

  党馨道:“不用等你回去再说了,本官已经差人把他喊来了。既然你说要打20军棍,就由本官安排人来行刑即可。”

  “这……”哱拜一时哑了,他没想到党馨居然会如此强硬。

  说话间,哱承恩果然被人带到了,他迷迷瞪瞪地刚进大堂,就听见党馨对左右下令道:“来啊,把哱承恩拖下去,重责20军棍。”

  “巡抚大人……爹!这是怎么回事啊?”哱承恩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眼看着自己的亲爹就站在一旁不吭声,便忍不住喊叫起来。

  哱拜脸色骤变,有心发作,却又寻不到由头。20军棍的事情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原本只是为了敷衍一下党馨,谁料却被党馨揪住了话头。事到如今,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对的话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边的差役把哱承恩拉了下去,不一会,就传来了行刑以及哱承恩叫唤的声音。

  党馨想向哱家父子发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哱家父子控制着宁夏卫的兵马,颇有一些势力,但党馨深信,哱拜还不敢拿他这个巡抚如何。毕竟宁夏镇还有其他诸卫的兵马,哱拜难不成还敢造反?

  这一次哱家军西征,党馨本来就不赞成。如今抓住哱家军骚扰百姓的罪行,他如果不好好惩罚一下哱家父子,日后这些人岂不是更无法无天了?

  二十军棍下去,哱承恩的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差役把他架回公堂来,扔在地上。哱拜在一旁看着儿子的惨状,心疼不已,但他道行极深,知道在这个时候需要忍耐,因此仍站在原地不动,脸上一副淡然之色。

  “哱承恩,你可知本官为何打你?”党馨端坐在公案后,傲慢地问道。

  “卑职不知。”哱承恩答道。强抢民女的事情,对于哱承恩来说是家常便饭了,他哪料到党馨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责打他。他好歹也是堂堂的都指挥使,被人这样责打,实在是奇耻大辱。

  党馨一指哱拜,说道:“此乃我与哱副总兵商议的结果,是哱副总兵提出应当重责你20军棍的。”

  “爹,是这样吗?”哱承恩纳闷地看着哱拜。

  哱拜对儿子点点头,并不解释前后的缘由,他向党馨拱手道:“哱拜谢巡抚大人教训犬子,如果没什么别的事,下官就和犬子先告辞了。”

  “去吧,回去之后,好好查一下这次你们西征途中士兵的行为,那些侵扰百姓的士兵必须重责。”党馨说道。

  哱承恩挨了一顿打,却不明就里,见父亲这般态度,也知道不能和党馨翻脸。他勉强站起身,向党馨行了礼,然后便一拐一瘸地随着哱拜退出了巡抚衙门。

  到了衙门之外,早有哱家的家丁迎上来,用一个软兜担架抬起了哱承恩,返回哱府。哱拜骑着马走在担架旁,脸色铁青。

  “爹,今天这事,是怎么回事?”哱承恩躺在担架上问道。

  哱拜道:“党馨借题发挥,想以此来警告我父子。”

  “这个姓党的想干什么?我等出征之时,他就与我等为难,把我们的马调换成了乏马,还克扣了我们的粮饷。现在竟然敢对我动手了,这是不把我哱家放在眼里吗?”哱承恩愤愤不平地说道。

  哱拜道:“当初梁问孟逼为父致仕,就是想削弱我们哱家军的势力,但他还不敢明着来。这个党馨比梁问孟走得更远。我哱拜为朝廷出生入死,立下如此多的战功,朝廷现在是要卸磨杀驴了。”

  “娘的,朝廷不让咱们好过,咱们也不让朝廷好过,惹急了,咱们就反了!”哱承恩恶狠狠地说道。

  给哱承恩抬担架的都是哱家的忠实家丁,平日里哱家父子对他们的教育就是忠于哱家,而非忠于朝廷。像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哱家父子以往也说过许多回了,这一回哱承恩扬言造反,家丁们也丝毫不觉得奇怪或者惶恐。

  “现在还不到时候。”哱拜说道,“宁夏镇不止有我们这一个卫的兵马,光靠我们是成不了气候的,还得再等等。”

  “那就再等等吧,等到时机成熟,我一定要手刃党馨,报今天之仇!”哱承恩咬牙切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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